晚春的风抚过大地, 槐树枝叶轻轻摇曳。
槐花纷落,如雪般洒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
院落中的少女唇色微红,似不堪辣椒的摧残, 素来冷漠的脸上此刻表情生动。
她小|嘴微张,吐着舌|头,嘶嘶吐着气的同时, 一只手还在扇着。
君无殊被莜莜生动的表情逗乐了。
好看的眼微微弯起,运转起灵力, 将面前还带着温热的桂花梅子汤弄凉,递到莜莜面前,喝些这个,会舒服些。
顿了下又道:吃不来麻辣便吃清汤的吧。
不!似是怕男人不许她吃辣锅一般,少女急急放下手, 伸手捞一筷鸭肠,放到面前吹了几下便塞进了嘴里。
辣, 但好吃。
这是记忆中的味道,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
好似已吃过上百成千次, 她喜欢麻辣的滋味。
君无殊看着她孩子气的一面,不知怎的,竟有点排斥自己是她师尊这个身份了。
如果自己跟她同辈,许自己就不用这样端着, 也不用伪装, 不用总担心自己师尊的形象在她心中破灭吧?这样想想,竟有些羡慕长风与王钊。
莜莜似乎很怕他会禁止她吃麻辣锅,她下筷的速度明显快了。
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沁出, 嘴唇也因此变得有些红肿。
君无殊拿起帕子, 微微离开石椅, 身子前倾,擦去她头上的汗珠。
莜莜抬起头,微微开启的唇占据了君无殊的视线。
君无殊不自觉地盯上了那唇。
她的唇形很好看,是菱形的。
平日不说话时,她总轻抿着嘴,显得颇为冷淡。
而此刻,平日略显冷淡的唇因辣椒而变得颜色昳丽。
她黑白分明的眼里似带着迷茫,好似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她这模样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甚至脑海在一瞬间还闪过了她的唇现在是不是也很辣的想法。
吃慢点。
他垂下眼,迅速坐回位置。
师尊不跟你抢,也不会不许你吃。
瞧你,汗都出来了。
他说完便觉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总觉自己在掩饰什么。
莜莜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丝帕温柔的触感似还停留在那,一股草木清香萦绕在鼻尖,似是师尊丝帕上的味道。
只是……这味道为何和富贵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那么像?她低头,放下筷子,将富贵从袖子里拉了出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君无殊一见,心里一跳。
感觉不妙的同时,看着徒弟抓着他分出来的化身放在鼻子下闻来闻去时,心不受控地跳着。
化身是他,五官相通。
当呼吸落在小蛇身上时,他亦感觉到了那略带暖意的呼气。
许了灵酒喝多了,他忽觉有些燥热。
担心着莜莜发现真相的同时,又有点希望被她这样对待。
他母亲是木灵根修士,且自带草木体香。
也正是这点,她才会落入自己那个渣爹手里。
而他,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体质。
虽如今修为高深,已能掩盖味道,但他能骗过天下所有人却瞒不过莜莜。
本来他也不知莜莜有这本事。
还是君不谢跟他说的。
他这才知道,原来徒弟闻得到他掩盖起来的味道。
要露陷了?不不不,那样师尊的形象就毁了!他忍着本性,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是为了什么?就是想留给她最完美师尊的形象。
要是徒弟知道自己卑鄙到化出化身待在她身边窥探她的一举一动……君无殊觉得眼前开始发黑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抗拒在心里蒸腾着。
他不受控制地猛一拍桌子,见徒弟惊讶地抬头,他忙哈哈笑,徒儿,你把富贵都带来了啊?呵……这小蛇倒有造化,竟惹你如此喜欢,时时刻刻都带身上。
莜莜蹙眉。
师尊的反应怎么有些怪怪的?阴阳怪气四个字闪过脑海,她的眼睛变得明亮了起来。
师尊,您不喜欢富贵吗?啊?尚未意识到自己态度怪异的君无殊愣了下,随即连连否认,怎么会?就是觉得徒儿你对这蛇有点过于看重了……否认了……可语气却酸了起来。
莜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身子略略前倾,探究着地问道:你不喜欢我跟富贵亲近?君无殊的脸顿时变红!好似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忍不住呵斥道:荒唐!师尊岂是那种霸道的人?你这般看为师,太让为师伤心了。
为师岂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占有欲……三个陌生的字眼又跌入了脑海。
莜莜想了想,竟觉这三个陌生的字让她有点愉悦。
嗯。
她嘴角弯弯,是徒儿错了。
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尊。
君无殊偏过头,轻哼了下,就知说好话哄骗为师。
傲娇。
又是两个陌生的字眼。
心情越发明朗了起来。
她呵呵笑着,拿起酒盏,道:敬最疼我的师尊。
君无殊心跳漏了一拍。
快速拿起酒盏,偏着头跟莜莜随意碰了下,仰头将酒干掉后,他忽觉自己有些狼狈。
自己在心虚什么?见莜莜将蛇放回了袖子,松了口气的同时便安慰自己:人不能干坏事,看,就为这个,自己都慌了。
暮色在推杯换盏中悄悄过去,夜幕笼了下来。
当带着醉意的两人走出小巷时,上弦月已垂挂在房屋的一角,带着明亮的光芒将周边的黑暗驱散。
修真之人喝多了灵酒一样会醉。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君无殊拉着莜莜喝了许多酒。
虽有些醉了,可这醉意也让他忘了自己师尊的身份。
他很自然地牵起莜莜的手,慢点走,别摔了。
咱们步行去护城河,散散酒气后再去放花灯。
莜莜也有些醉了。
而她醉了后,表现更为直接。
她反手握住君无殊的手,几番翻转后,用手指扣住了他。
她不知十指相扣是什么意思,但总觉想这样握住师尊的手。
她凭直觉感觉,如果师尊要牵她的手,本就应以如此形态出现,他们该这样牵着走路。
略点茧子的手指扣住了他。
君无殊心里一紧,一种荒谬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她抓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自己的心。
心跳得快了起来。
略有些凉意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他,她的体温透过指间传来,让他的头越发晕了。
不应该这样!他们是师徒,不能以十指相扣的方式牵手!仅留的清明让他松开了手。
可他才松开手,对方握着他的手便用力收紧。
师尊……她似醉了,声调与平常的冷清完全不同。
被辣椒辣红了唇微微嘟起,似抱怨般,是你先抓我的手的。
你既抓了,便不能放开,不然我会摔倒的。
说着便用力扣住他的手指,用力晃了下,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哦,不对,这里的百年太短了。
她仰起头看他。
素来淡漠的眼此刻像将星辰明月都装了进去,带着灿烂与希翼,师尊,你说过的,说要保护我,疼我一辈子的!所以……她抓着他的手,举到两人面前,一万年……不,万万年都不能变!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刚有些神思清明的君无殊又头晕了。
而且,晕得更厉害了。
心里生出十分诡异的愉悦与满足。
明明只是让他履行诺言罢了。
可一句万万年暴露了徒弟贪心的同时,却让他感到无比熨帖。
他喜欢她这份贪心。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指,唇角划出了一丝弧度。
平日对上她便总是温和的眼此刻染上了贪欲。
像是暗夜里穿行于荒漠的孤狼见到落单的猎物般,漆黑的眼底折射出满满的占有与势在必得。
许他真是醉了。
唯一留下的一丝清明都在告诉他:就一|夜。
今夜,没有师尊,没有徒弟,有的只是他君无殊和曲莜莜。
长风吹过巷子,卷起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缠缠|绕绕的,一如紧扣的十指。
他就这样牵着她,走出巷子。
幽暗在转角消散,长街的灯火辉煌迎面扑来。
他侧头看她。
她亦侧头看他。
四目相对时,他看见了她眼里的专注以及路人的倒影。
所有的暧|昧不明在瞬间褪|去。
在这片灯火辉煌里,路人的侧目提醒着他:这不合时宜,他们是师徒。
握在宽大手心里的小手瞬间变得滚烫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松开,可莜莜却是回过头,紧紧握住,喃喃道:君无殊,我想看月亮。
他垂下眼,为她这一声君无殊心底翻腾不已。
莜莜紧紧握着君无殊的手。
为什么?他总想松开手?她不喜欢他这样。
是他说的,他要疼她、照顾她一辈子的。
在这世上,除了父母与真鹤,只有他对她的好是毫无功利的。
她喜欢这份纯粹,他不能总想着松开自己的手,他不能失言。
君无殊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揽过她,抛出龙吟剑,抱着她跃上飞剑。
如流星般,他带着她飞过天际,朝着月亮而去。
底下的灯火辉煌逐渐在视野里缩小,而天上明月则在眼中一点点放大。
当所有的灯火隐去,他的声音从头顶轻轻传来,好……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