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殊抱着剑,无视所有人的探究,下了楼后便径直走出了仙来居。
风吹过,卷起他灰色麻衣的袍角却无半点猎猎之声。
无影宗剑道一门以苦修著称。
不穿名贵法衣、不用法器,坚持朴素度日的规矩便是君无殊定下的。
因此,单薄的麻衣被风卷动时,并不会像旁人的法衣那样,发出猎猎响声。
阳光投下,他白净如玉一般的脸被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从远处看去,只觉男子柔美如画,静谧之处自带流华。
一片云掠过,美景消退。
男子垂下眼,长睫在眼下笼出一片淡淡的阴云。
第二十二个,又失败了。
寻道侣竟是比修炼还难。
师尊。
身后有声音响起,是大徒儿陆长风的声音。
三件法器并不多,咱们不是拿不出。
陆长风走到君无殊身边,至于那件指名的宝器天蚕宝衣虽珍贵,可师尊您不是有一件吗?上万上品灵石咱们也是拿得出的。
这白玉姑娘乃是玄女门宗主之女。
虽是小门小派,可到底是一宗之女,要这些彩礼也不多。
是啊。
二徒弟王钊上前,要是错过这个,能与师尊身份相匹配的姑娘可就没有了。
君无殊神情淡淡,可略抿起的唇显示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为师亦知这道理。
久久后,君无殊开口了,只是话到嘴边,为师却是说不出口。
这,这是为何?两个徒弟不解,心里也很好奇。
难不成师尊有什么难言之隐?之前二十一次他都没动怒过,为何今日动怒了?君无殊摸上胸口,喃喃道:只要想到多年累积积蓄要送出去,就心痛不已,以至‘答应’二字无法说出口。
!!!绝了!!两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理由竟是这个!师尊之抠,冠绝整个大陆啊!但是……为何又动怒了呢?陆长风问了出来。
君无殊叹息了一声,相亲这多次,自始至终都无人真心实意地夸为师一句。
也无人问为师吃饭香不香,修炼辛苦不辛苦……世人只知我是剑尊,却不知修道五百年来忍受了多少孤苦寂寞……他摇摇头,我不求名门显贵,亦不求家财万贯,只求疼我知我,哪怕是凡人亦可。
……就您这样,人家名门显贵也看不上啊?陆长风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耐着性子道:师尊,您这样很难找到道侣。
要不,您出门游历下,自己找去吧?为师为人木讷,不善交际。
君无殊转了过来,看着陆长风道:事既已做,断没半途而废之理。
见大徒儿蹙眉,他又道:莫慌。
九为极,若相亲九十九次亦无良缘可得,为师便斩姻缘,修无情道。
话一出口,两徒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君无殊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安慰道:世上上诸般事,天道自有安排。
若天意如此,为师不强求。
不,你不会。
两徒弟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连天道都想砍的您是不会屈服命运的安排的。
不然,刚刚为何动怒?君无殊放下手,望向天边。
乌金西坠,炊烟袅袅,该吃晚饭了。
他抛出剑,纵身而上,耽搁一日,晚食尚无着落。
长风、钊儿,且随为师入苍茫山打猎去。
是,师尊!三人御剑,如流星般,划空而去。
仙来居门前,身着白衣的白玉撑起伞,望着君无殊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娶媳妇都不舍得掏钱,活该当孤家寡人!剑尊二十二次相亲失败的消息很快传出。
当君无殊扛着一头豚妖兽往山门走时,城中的赌坊内已开启了他第二十三次相亲的赌局。
参与者挥舞着灵石,争相上前。
无一例外,纷纷押君无殊失败。
半人半妖的混血,本就该被天地厌弃。
莫看现在是剑尊,来日命运如何可不好说呢。
***囚妖岛上,真鹤醒来了。
它呱呱叫了两声,门便开了。
一个盆子扔到了它面前,屋内也亮了起来。
莜莜走进来,坐到它面前,道:三个月了,能告诉我,我的怪病该怎么治了吗?你这病是天生的。
在莜莜面前,真鹤不敢慢吞吞地说话,不过我能让你体会下什么叫喜怒哀乐。
你若能记住那感觉,也许以后也会好的。
要怎么做?给我一滴你的血。
娘说过,不能随意给旁人血。
嘿。
真鹤将一条鱼吞下,忽然扑上前,对着莜莜的手便啄了下去。
砰的一声,宽大的长喙戳入地板,叽里呱啦的惨叫声响起。
啊,啊,你动作越来越快了!可恶,快帮我拔.出来呀!它的长喙完全啄到地板里去了。
脖子本来就短,这下可好,看着就像整个脑袋扎进了地板里一样。
它扑棱着翅膀,细长的双腿在地板上胡乱抓着,覆盖着薄薄一层绒毛的屁|股也是高高撅起,看着十分滑稽。
莜莜抓住它的脖子,微微用力,将它拔了出来后,道:不要偷袭我。
你这人好生无礼!真鹤气鼓鼓地道:我可是为了帮你!你不想知道喜怒哀乐是什么感觉了吗?又不是心头血,你怕啥?娘说过不能给别人血。
莜莜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复读机,所以不能给你。
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啊。
真鹤叼起一条鱼,宽大的嘴|巴一张,整条鱼就落进了肚子。
好吃!对了,你到时可别说我不守信用。
你给我鱼,帮我洗澡,我给你治病。
现在是你不配合,可不能怪我。
莜莜沉默了。
过了许久,想想自己给它打了咒契,若它真想害自己,咒契是会反噬的。
娘告诉自己,这是父亲的独门技法,非血亲不能学会。
一旦发动,除非自己解除,不然无人可解……听娘的话,总没错。
虽然给血违背了娘的意思,但想到娘期待的眼神,莜莜决定违反一次娘的教导。
她抬起手指,细微的剑气在指间凝结,对着自己另一个手的手指点了下后,挤出了一滴血,道:可以了吗?真鹤大嘴一张,指间鲜血直接被吸入口中。
它闭上嘴,两腮鼓动,没一会儿就吐出一个黑色气团来。
相信我就拿手指碰上去试试。
说罢便抱着自己的盆继续吃饭去了。
莜莜望着这团黑气。
有点像煞气,但仔细感受下,又跟煞气很不一样,这是什么?伸出手,指间轻轻触上黑气。
不,的确是煞气!还有魔气在里面!她刚想缩回手,却忽然发现眼前变得明亮了起来。
长期以来,她眼里的世界总是雾蒙蒙的。
世间所有的色彩在她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灰,总不是那么艳丽清晰。
可这一刻,世间的艳丽多姿在她眼前展现起来,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溢满了胸膛。
这是?想笑吗?真鹤转过身,望着莜莜道:如果想笑,那就说明你此刻的心情很愉快。
这种情绪就叫作愉快,高兴。
赶紧出去溜达溜达,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这就是高兴?莜莜摸着胸口。
心跳依旧,可感觉却不一样了。
好似有种雀跃的感觉,让她有点想出去跑几圈。
这是高兴……那悲伤呢?真鹤翻了个白眼,得自己去体会。
出去走走,跟那几个智障多说说话,也许你很快就能体会到悲伤了。
这话出口,莜莜立刻感觉到了一丝酸涩。
与人接触才会有更多的情绪体验,可这一刻她却想起了娘。
一种酸涩、心痛的感觉涌了上来,原来这就是悲伤的感觉。
好难过……娘昼夜不眠,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炼制丹药,又一次次的失望……在这十六年里,她到底经历过多少次失望与心痛?眼前霎时变得模糊。
她抬手,摸到了泪水。
娘没有骗自己,悲伤就会流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想将悲伤的感觉挥去,可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心中的疼痛抹去。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疼痛从心间消失。
一瞬间,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盯着真鹤,再来一次。
不行。
真鹤果断拒绝,用多了对你不好。
再一次。
莜莜很执着,我的咒契可以抵抗的。
发现了?真鹤有些惊奇,啧啧,你还挺聪明的吗?不错,那团的确是煞气与魔气的混合体。
上古那些混蛋胡乱打架,害得大爷我也跟着受苦,我本来是只能净化魔气的,不过让谁本大爷是天才?将煞气转化成了特殊功法,能克心魔也能乱人心境。
所以,你明白了?不能多用。
我有咒契。
莜莜并不肯放弃,你既知咒契,便该知,咒契能克诸邪。
哪怕你起心动念想害我,都会反噬。
不仅如此,咒契还能净化煞气与魔气。
真鹤盯着莜莜。
久久后,它翻了个白眼,这固执还真是像……算了,再给你体验一次。
不过,这次后可别强求了,我施法也是很累的。
莜莜想了想,点头答应。
眼前的世界再度变得明亮。
她走出屋,望着蔚蓝的天空,望着山下的花花草草,被中断的悲伤再度溢满心间。
如果娘还在就好了……如果娘还在,就可以看到自己发自真心的笑容,就可以跟自己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她垂下眼。
手不由慢慢握紧。
她想变成正常人,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变成正常人!作者有话说:君无殊:就没人关心下我睡眠、胃口的问题吗?你们说我强大,可我却很孤独,嘤嘤嘤……陆长风:没有,一点也不想关心。
赶紧下山,别折腾我们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