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号暗星。
不知从多久之前开始, 这里的宜居区就被居民们划分为五大区域，分别用大写字母来命名, 而每个区域又被管理者们分成五份, 在字母后面加上数字作为编号。
当年出事的酒吧就在B5区，不属于阎牧霞的掌控范围。
这位红发女魔头和她的手下生活在A区，她还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敢侵犯这片区域。
自从东窗事发, 阎牧霞离开后, 这里重新陷入了混乱。
即便她留下来很多供手下保命的东西, 没有了领头羊的威慑,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从最开始的试探性骚扰, 冲突逐渐升级，最后演变成大规模的武装进攻。
阎牧霞留下的装备都很给力, A区的人们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段日子，但她离开的时间远远超过预计, 最后，A区的领地范围已经无法和往日相提并论了。
在人们惶恐度日之时, 两位老下属带着阎牧霞的物资回来了，如同天神下凡驱逐了入侵者，一时间，他们二人的威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清明几乎成为了阎牧霞的继承者，获得了众人的拥戴。
这片大地一如既往地荒凉, 鲜红的血液渗入黄褐色的干涸泥土里, 眨眼间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像是从未存在过。
叹息与尖叫时不时在空气中回荡, 伴随着永不散去的腥臭味，人们只能庆幸自己起码越来越少闻到海浪的气息了。
一些赏金猎人靠猎杀宜居区外的异海生物换取赏金，现在也丢了饭碗，开始另寻出路。
108号暗星上某几处修建起了工业区，已经可以产出一些合格产品，里面甚至利用了阎牧霞留下的武器设计图。
人们都在生存的重压下喘不过气来，竭力避免冲突，局势获得了短暂的和平。
某天，一些有条件上网的居民，看见了那些关于异海生物的报道和文章。
阎牧霞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如同惊雷落入水面。
我的天，那天晚上我也在酒吧里，看见他们上了二楼……那居然是三皇子吗？可惜了，早知道扣押下来。
你没脑子啊？敢绑架陛下的儿女，真不怕死。
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
清明抓住一切机会了解阎牧霞的状况，她恳求黎川帮忙收集情报，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些文字和录像，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关心都投入了进去。
大家逐渐明白了黑色异海生物失踪的原因，有敏锐的人开始担心毁灭一族接下来会有所行动。
只不过帝国高层现在还在为无法解决共生之神而烦恼，根本没有精力分心去管另一个族群。
即便暗星上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也不打算上报，他们本就是被帝国抛弃的群体。
在重新装修过的据点里，清明坐在阎牧霞原先使用的办公室内。
其实那人还在暗星上时，更多时候都是泡在制作武器的工作间内，捣腾那些金属部件。
正经坐在办公桌前的样子，清明回忆了一下，好像没见过几次。
她本身没有多少需要签署或查阅的文件，毕竟在暗星上拳头才是王道，所谓办公室也只是领袖装装样子。
不过，再怎么说这里原本也是独属于阎牧霞的房间，清明静静地环视内部，让视线扫过每一件物品，尝试寻找她留下的痕迹。
一股酸涩涌上少女的心头，让她的眼眶与鼻尖微微泛红。
她很渴望再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哪怕是难以达成的指令，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姐姐……黑发少女喃喃自语道。
清明的异能是，每天复制一种异能，完全随机，但必须是现在世界上存在的。
她今天抽中了安息，为了确认无误，她专程去了C区找专业人士鉴定。
仅凭这一点，她能够确定阎牧霞现在还活着。
星网上记录阎牧霞最后出现的时间点是太空堡垒一役，在此之后，那人就融入集群的异海生物之中了。
所有人都无法确定她的位置，却认为她仍躲藏在某处养精蓄锐，正如她之前做过的，清明也希望是如此。
在这个世界里的日子过得如何？一道阴沉可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开。
少女猛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紧咬下唇，后背冒出冰凉的汗珠。
……某处潮湿的洞穴内。
异海生物柔软的触肢缠绕挤压，分泌出透明的黏液，顺着石壁滑落，融入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潭中。
它们在这里生存繁衍，躲开人类和其他敌对种族的视线。
阴冷黑暗的洞穴，对这些生灵来说就是最安全的故乡。
角落堆积着摇摇欲坠的卵，里面似乎有某种物体正在蠕动，即将破壳而出，近乎透明的内脏可以勉强用眼睛辨认。
而在不远处，又有其他异海生物正在分裂，它身体的物质完全平均地划分成两份，然后缓缓撕裂开来。
洞穴最深处，没有任何光亮能够触及的地方，它们供奉的邪神正缠绵在一起。
阎牧霞已经无需用眼睛去观察对方了，她的感官可以清晰地获知他的存在，手部的触碰变得更加敏感且便捷，因为她现在也不止有一双手。
如果换作以前，哪怕接受过尸山血海的洗礼，当阎牧霞亲眼看见异海生物的巢穴，恐怕也会觉得反胃。
但现在，她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样的生存方式是正常的，他们是真正的同类了。
她轻柔缓慢地抚摸着情诗躯壳的每一处，感受对方愉悦的颤栗，这样也能带给她快感。
无需言语，信息素就足以传递心意和信息，异海生物的沟通就是如此方便。
借助闲暇时间，她思考了很多事。
毁灭，吞噬，共生，三个族群里，最初拥有的力量最多的是毁灭一族。
有得必有失，它们也是成长性最弱的。
很早的时候，毁灭之神就意识到的这一点，然后联手共生之神去压制情诗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可能毁灭之神已经不敌另外两位，所以祂不能选择正面迎敌，正如同阎牧霞当时无法同时对抗帝国和共生教一样。
她选择了借助帝国摧毁共生教，而清剿行动也有毁灭一族在背后推动，他们殊途同归，选择了同一个方法。
共生教没落后，毁灭一族也失去了一个好盟友，祂只能依靠自己了，而显然祂的力量不足以对抗现在的情诗和阎牧霞。
想到这，阎牧霞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但如果对方一直躲猫猫僵持下去，她还是会很不爽。
与阎牧霞缠在一起的情诗，突然转换回人形，神情有些拘谨。
阎牧霞惊讶道：怎么了？我感知到祂的气息了，情诗犹豫道，但是祂出现在了那个宇宙里面，怎么可能……正常情况下，三位神袛是无法真身降临在宇宙里的。
如果强行进入，他们的力量会受到诸多限制，大大削弱。
阎牧霞想完全调用全族的力量，也需要转移到异空间，而情诗本来就在大战后残缺，并非完全体，他的一部分已经属于阎牧霞了。
毁灭之神本来就不强，祂怎么敢这样搞？阎牧霞想不通。
情诗闭眼感应，许久后，他担忧地说道：看来祂也留了后手。
不奇怪，阎牧霞揉了揉他的脑袋，祂比共生之神狡猾得多。
情诗将触肢伸长，尖端按在阎牧霞的太阳穴上。
她知道他这是要共享视野了，便放下了防备。
一幅熟悉的光景映入眼帘。
暗红的天空，干涸的大地，低矮楼栋与面容憔悴身材消瘦的行人。
108号暗星A区。
一位少女缓缓行走在街道上，精致整洁的长裙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秀丽的乌黑长发在随风飘舞着。
突然，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
视线对撞，阎牧霞心中一惊，差点要切断精神连接。
那双骇人的眼眸鲜红如血，瞳孔中似有无法触碰的无底深渊，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眼前的事物通通切碎。
那张脸阎牧霞再熟悉不过。
清明。
刹那间，画面支离破碎，剧烈的头痛感袭击了她的大脑。
阎牧霞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险些跌倒在地，好在被人扶住。
情诗关切地问道：没事吧？抱歉，不该让你看这么久，祂发现我们了。
阎牧霞吃力地站起来：没什么……是我没有准备好，不怪你。
精神力足够强大的人如果被窥视，很容易察觉到不对劲，她早该注意到的。
那人不是清明，清明的精神力等级远不如她，他们不会被发现。
黑身体，红眼睛，原来如此……阎牧霞陷入了沉思。
那就是毁灭之神，祂借助一个宇宙里的原住民的身体降临了。
为什么偏偏是清明？阎牧霞的内心又躁动了起来，不知该朝哪里发泄。
忽然，她背后一凉，有什么东西抱住了她。
是小水母，它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背上，来回磨蹭，滑溜溜的触感让紧张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第 100 章、 我早该发现的，情诗皱着眉，满脸歉意，那个女孩是祂的分裂残体。
……我早该发现的, 情诗皱着眉，满脸歉意, 那个女孩是祂的分裂残体。
阎牧霞叹了口气：不怪你, 你找到我之前还没有原先的记忆，怎么可能认出毁灭之神的气息。
我吸收掉你体内的残体后，还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情诗苦恼地低下头, 算了, 你不用安慰我。
小水母趴在阎牧霞的背上, 情诗缩在她的怀里, 一家三口抱成一团。
阎牧霞任由两小只折腾了一阵，淡淡道：去108号暗星吧, 看看祂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哪怕那个被附身的人不是清明，他们也是要会会祂的, 更何况她没办法对清明见死不救。
不过，她现在也不太确定清明是否还活着。
忽然, 她发现自己的嘴角被一只小触手撑了起来。
不要……伤心。
这并不是情诗的声音，也不属于其他异海生物。
她惊讶地低下头, 看见小水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移到了前面，吃力地举着手。
阎牧霞心底被微微触动了一下，掀起层层波澜，她轻揉小水母的身体，温和地说道：我没事，我们一起去。
这次她不会再让小水母离开自己身边了。
小水母手舞足蹈地笑了, 声音在旁人听来可能会觉得诡异, 但祂的父母都很喜爱。
阎牧霞忽然愧疚地觉得自己放在祂身上的注意力还是太少了, 竟然不知道祂已经会说话了。
她重新进入融合状态, 想抵达这个宇宙里的某一处只需要念头一动就能完成，距离已经无法阻拦她。
睁开眼，她又回到了这片地狱。
血肉被割裂的声音，痛苦的嚎叫，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朵。
天空完全阴沉下来，见不到一丝光亮，楼房化为废墟，没有生命的迹象。
我曾经听说，在海啸来临之前，海水会退去很远的距离，沙滩上的人们可能会因此放松警惕，顾着捡拾鱼虾……她仰着头喃喃道。
海啸已经摧毁了这里，毁灭一族积蓄了更多力量后卷土重来了。
虽然暗星上的建筑本就是废弃城市，但在居民们不断的修修补补之下，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破烂的样子。
她能听见的人声，源地非常远，附近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里是……情诗紧张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阎牧霞道：C区。
当初帮她做鉴定的两位高人恐怕也凶多吉少。
阎牧霞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家卖杂货的店铺，果然，倒塌的房梁已经将它彻底掩盖，她也没有感受到灵魂的存在。
她不忍心掀开上方的瓦砾，迅速离开了。
阎牧霞通过拟态改变了自己的外形，把所有的异海生物都浓缩到一具人类躯壳中，外貌完全照搬她本来的样子。
越走近A区，打斗的声音就越清晰，暗星上的人们依靠A区强大的火力做着最后的抵抗，她让黎川带回去的补给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有点奇怪，阎牧霞压低了声音，清明应该是在A区，她被毁灭之神附身，发动其他异海生物进攻人类聚居地，为什么A区还没失守？别忘了那些黑色的家伙都住在外面的荒芜地带。
情诗提醒道。
它们完全包围了人类的聚居地，进行一场瓮中捉鳖的猎杀游戏。
毁灭一族不但享受杀戮，还将非生命的人造物体一并摧毁，阎牧霞一路上都能看见它们的杰作。
阎牧霞眼神一凝：这样的话，毁灭之神的眷属还没到达祂的身边。
A区就像是最后的堡垒，将毁灭之神关在里面，隔绝了内外会师。
情诗马上反应过来：如果祂像我们一样和眷属们融合，力量又会增强，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阎牧霞也不再节省能量，直接进行空间穿梭，她并不清楚目标的具体位置，所以将落点选择在了某个老据点里。
她以前使用的办公室。
阎牧霞站在桌前，抚摸了一下桌面，抬起手一看，没有灰尘，应该有人经常来打扫。
打开抽屉，她又发现了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展开后，许多歪歪扭扭的文字赫然出现在上面。
阎牧霞，姐姐，黎川……基本上都是称呼和名字。
阎牧霞隐约记得清明不太识字，更别说写字了，暗星上的孤儿基本都是这样。
她的办公室里有些书，看样子也被人移动翻阅过。
看来在这段时间，清明经常呆在这里。
不知为何，踱步在办公室里的阎牧霞心中也升起了一丝落寞。
突然，屋内的吊灯晃动了几下，四周的墙壁随机摇晃起来，有不少碎屑脱落。
阎牧霞赶紧保持平衡，闪身离开了房间。
地下据点的其他地方空无一人，大家都去外面抵御异海生物了，来自地下的震动将许多物品摔到地上，现场一片混乱。
地震了？不可能啊……她在暗星生活了这么多年，地壳一直很稳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偏偏是现在呢。
她将手按在地面感受震动的来源，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初在C区帮人解决异海生物，她误入地下洞窟，这才和舞行者相遇，也就是说，地面下早就被异海生物挖得千疮百孔，它们从下方攻过来了！也许清明就在下面。
情诗感知到了阎牧霞的思维波动，急忙提醒道。
阎牧霞深吸一口气：对，我们直接下去。
然而，当她试图潜入那天走过的通道时，她突然发现它们都被堵死了。
毁灭之神把所有经过的地方都给堵上了，真是非常符合祂的作风。
哪怕是异海生物的造物也不放过啊。
阎牧霞无奈道。
情诗道：我们本来就不太喜欢彼此。
曾经互相利用，到后来决裂，从未有过友情，也不视为同胞。
你闻到祂的气味了吗？情诗问道。
阎牧霞聚精会神，她逐渐理解了毁灭的气息，如同腐败的枯枝烂泥，覆盖了祂经过的路径。
找到了，走。
她在地面上飞速移动，直接穿过一切障碍物，以直线朝路径的尽头奔去。
几秒后，她来到一片空地，直接朝下撞开岩石，钻入地下的空洞中。
这里刚好是她和舞行者初遇的地方。
阴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完美符合异海生物喜欢的环境条件。
黑发少女矗立在远处。
铺天盖地的阴影之下，她睁开双眼，虹膜散发着不祥的血红光芒，好似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她虽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失去了生机，只剩下一片死寂。
阎牧霞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轻唤道：清明……少女微微皱眉，用不太耐烦的语气说道：我们终于见面了，阎牧霞。
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也和少女平时的截然不同，祂更加成熟，且性别感模糊。
阎牧霞轻笑一声：我很好奇你打算用什么能力对付我，毁灭之神，你完全无法像共生和吞噬一样成长，就算你能借用清明的异能又怎么样。
话音未落，视野中的黑发少女就原地消失不见，等她再次反应过来，手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毁灭之神用单手看似轻松地握着一把漆黑的镰刀，深灰的烟雾环绕在上方。
影之镰？！阎牧霞心中一惊，转头检查自己的手臂，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口，但依然没有知觉。
如果只是把手臂砍下来，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几秒就可以再生，根本构不成威胁。
影镰异能是不可能造成眼前这种效果的，它是一种物理攻击，阎牧霞曾经见过清明如何使用它。
被吓到了吗？毁灭之神似乎对阎牧霞的反应很满意，今天她抽中的，可是你的异能哦。
阎牧霞刚要说出来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什么意思？我的异能，安息？祂用镰刀攻击了我的灵魂？阎牧霞这下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受到□□上的伤害。
怎么会这样？情诗也很不解，我记得毁灭之神的能力并不是这样的啊……毁灭之神得意地举起镰刀，又朝着阎牧霞挥下：再让你体验一下吧，被多种异能折磨的感觉。
阎牧霞拼尽全力才躲过几次攻击，体内的异海生物提供的能力太杂，她没办法熟练使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同时用出几个来保命，逐渐在毁灭之神疯狂的进攻下落入下风。
她发现了，祂可以同时用好几种异能。
而且都是清明曾经复制过的！原来如此，她苦笑一声，这就是你选择她的原因吗？毁灭之神肯定有什么方法能激发清明体内的潜能，使得曾经拥有过的异能可以再度发挥出来。
祂自知不敌另外两族，所以采用了这样的方式增强自己，让天平的两端平衡。
阎牧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她最引以为傲的异能对异海生物有很强的克制性，但现在对手也能使用了。
是毁灭之神先被摧毁，还是她的灵魂会先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