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 这就是个局吧?梁雯在程铮霆的对面落座,镇定地注视着他。
他们很少有这种对等而坐的机会。
所以我能顺利来巴黎,是因为你, 我能确定接下这部戏,还是因为你, 想必就连我在南法艺的全部过往,你也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吧,而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促成昂德和我在一起, 好利用我来打压他?最后这句,梁雯自己都说得有些不确定。
程铮霆的做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明明有千万种了当的手段,却选了最不可控的。
梁雯觉得程铮霆不愧是最自负的。
那么地笃信。
听梁雯说完后, 程铮霆鼓起了掌。
他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阴谋诡计被揭穿,相反, 还好像一直在暗暗期待,恨不得梁雯能再早些猜到全部,他已经在这个局里孤单得太久, 看着主人公们浑然不觉地按照路数行进下去,长久后也会觉得厌烦。
你觉得仅凭一段感情, 就能钳制住昂德吗?难道不是吗?程铮霆将原本交叉起的双手松开, 用手指点了点额侧,莺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魅力, 他都为你如痴如狂了。
梁雯没有接话。
因为这是事实。
她忽然感觉程铮霆算得太透。
人心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玩于股掌之间。
也不知道是浸润于杀伐决断的商战使他养成了这样的算计本事, 还是程、许两家专为了残酷至极的商界而培养出了程铮霆。
爱情是多么厉害的武器啊, 没什么比爱情更能消磨一个人的心智了, 话本小说影视剧中, 爱情可以令父子反目,兄弟结怨,恋人崩离。
程铮霆有他那一套的歪理邪说,还试图灌输给梁雯。
梁雯看着如此贬低真爱的程铮霆,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所以伊劳迪娅……程铮霆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地承认下来,如果不是伊劳迪娅,你恐怕还没能那么快坚定决心吧,其实我猜到她会耍些小手段,可不论是哪条路,最终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本质分别的。
梁雯越来越听不懂他的意思,皱起了眉。
同时为伊劳迪娅而感到不值,连她都被算了进来。
只要昂德的心在你的身上,就会被处处掣肘,那么你们到底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不会影响到什么。
程铮霆盯紧梁雯,故意哀叹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因为我不想看你们在一起。
程铮霆挑起嘴角,很是得意洋洋。
他最喜欢看梁雯吃瘪,轻轻松松摧毁掉她的希望。
尽快跟他整理清楚,你答应过我的,永远要当我的莺儿。
梁雯本僵着表情,再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出来,她实在难以忍得住,笑得越发肆意,一边抹着眼角被挤出的泪珠一边好似很无奈地摇着头,好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她答应程铮霆的?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的。
当初也是机关算尽,将她逼到了死路上。
程铮霆,你一定不止一次在心里骂过我是蠢货吧,为了护住那点少得可怜的自尊心总是死不低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忍气吞声三年吗,别无选择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觉得这是该还给你的,所以我忍下来了。
梁雯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一通说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该跟他有个了结了。
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是真心感激过你的,不管你有多么恶劣,又或者抱着什么其余的目的,你都是那个时候唯一愿意朝我伸出援手的人,所以我心甘情愿被你算计、被你利用。
但是,这一次,昂德不行。
程铮霆明显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来得及接上话。
趁此机会,梁雯讲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你到底跟昂德有什么样的过往恩怨?程铮霆将眼中别样的情绪迅速掩藏起来,扬起他那张刻薄冷酷的脸,又挂上了那一副讥讽的表情,呵,本以为你们前几日的夜晚促膝长谈,已经全然说开了,没想到他还是对你有所保留。
其实那个天翻地覆的晚上,程铮霆曾折返过。
他拿着新房间的钥匙重回五层。
还未走到梁雯的房间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
多真挚的坦诚相待。
程铮霆越听越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里面那对恋人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当时靠在阴暗无光的墙角,抽完了一整根烟。
雯!门未关,昂德直接就进来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找到这里来。
他飞快走到会客区域,直接挡在了梁雯前面,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确认并没有什么大碍后,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程铮霆的目光。
昂德。
程铮霆眸中的冷光一闪,你应该很想听到这个称呼吧,法语该怎么说的来着,抱歉,我用英文吧,或许是my brother?梁雯难以置信,完全愣住了。
可惜你不过是个该死的私生子。
程铮霆用尽全力吐露出埋藏最深的秘密。
梁雯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程铮霆的房间的,她的大脑暂且无法消化如此爆炸性的信息,浑浑噩噩地往前迈着步子,却是根本没抬头看路。
昂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小人儿就要撞过来。
他抬起手,护住了梁雯的额头。
愿意陪我出去一趟吗,刚刚跟疗养院联系过了,他们暂时分不出人手过来,只能开车把我妈妈送回去,不会耽误太久的……昂德试图用密集的话语来掩饰他的心神不宁。
他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没有把帕特里克的话完全听进心里。
都说了不要对另一半有隐瞒,可他总觉得时候还早,怕一股脑倒出来,梁雯难以接受得了,现在仔细想想,未尝不是他给自己的胆怯所找的借口,一次后还有第二次,梁雯竟都要从别人那里去得知。
昂德不知道梁雯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转念一想,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应当好好生一回气。
可梁雯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愠色,连说话的声音都还是那么的轻柔和缓,她拉住昂德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愿意。
这让昂德觉得更加的愧疚。
以至于一路上无话,车内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
昂德的母亲躺在后座,裹着薄毯,仍因药效而沉睡着。
梁雯始终望着车窗外。
最后一缕余晖在十多分钟前就已经消散。
她却好像无比固执,坚定地想从沉沉夜色中找到些什么。
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了她的眉眼轮廓。
艳丽中沾染着淡淡的愁绪。
昂德不时地看向梁雯,却也好似被胶水封了口。
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银灰色的轿车穿过人潮涌动的城市街头,驶入密林旁绕的小道。
疗养院就建在半山腰上。
统一穿着纯白制服的护工们早已在门口等待,梁雯自己下了车,接着几盏不够明亮的路灯勉强看清了疗养院的外观,比她刚刚在路途中见到的还要高大,窄瘦孤单地耸立在这一大片空地上。
发灰的外墙,爬墙虎绕满了整个侧面。
一股陈旧死寂的味道。
等梁雯走进去之后,更觉得阴森可怖。
长长的廊道,左右的房间,冰冷铜牌上篆刻的数字。
从小到大,一字排开到走廊尽头。
左边单数,右边双数。
值晚班的护士和护工们飞快走过。
脚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像极了白色幽灵。
昂德的母亲被带进了其中一间房内,残存的药效逐渐消失,她刚一挨到疗养院的床,就突然不配合地大喊大叫起来,训练有素的护士们早已对此完全麻木,井然有序地按住手脚,将镇定药剂扎进血管,再绑上束缚带。
房间内的窗户开得高大,轻纱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裹成了一团任意变换的不明形状。
这里像极了白色监狱。
梁雯站在门口,亲耳听着喊叫声逐渐低落。
最后又回归一派坟墓般的死寂。
梁雯不知道在这里疗养究竟需要花多少钱,也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少效果,她只知道,普通医院里一天或许有无数生与死的交接,有悲痛恸哭也有喜极而泣,可这里,只有一眼望不尽的白和了无希望的漫漫余生。
像个破洞,破在自己与亲人的生活中。
昂德没有按照原路返程,反而继续往山上开。
他好像对这段路很是熟悉,几个弯几个拐提前就有预判。
梁雯也不问为什么,她相信昂德有他自己的打算。
没想到的是,小山背后竟是一片水域。
有涓涓流水声。
巴黎不靠海,只有一条塞纳河。
这里接近塞纳河的源头,应该是其中一段。
不知道在白天,能不能看到传闻中的那尊洞窟女神像。
昂德将车停在了崖上,熄掉火。
多亏了有月亮,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赏夜景的方式梁雯是头一次体验,完全没有对黑暗的天然恐惧感,反而觉得新奇,尤其是透过挡风玻璃去看远方,更像是城市中的汽车影院,而此刻的景致比电影中拍的要好看上千百倍。
月悬于水上,银光铺满了方圆几里地。
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昂德侧过脸来,询问梁雯。
应该不会太长,也可能不太有趣。
作者有话说:下章开启故事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