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 故事也差不多结束了。
昂德始终望向前方,倔强地直着脖颈。
梁雯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靠近了些, 两只手抚上了昂德的脸颊,轻又柔地转过脸庞, 让自己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果不其然,昂德的情绪好似倾泻的沙砾,一发不可收拾。
他眼中细碎的光亮逐渐汇聚。
慢慢在眼眶边研磨成了泪。
昂德很少会把自己的脆弱完全展现出来。
可是太苦了,太无可奈何了, 在过去的数年间,他无法像面对梁雯一样同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这段过往,不想也根本不能, 无力更改的命途像是一张质地结实的塑料袋,紧紧兜在他的脑袋上, 窒息感不断涌来。
极具悲痛的情绪在里面反复酝酿。
在他的心理上侵蚀出了一个个的破口。
负面情绪不断倒灌进去。
像是一柄锐刃。
日久经年,轻而易举地凿穿了人心。
梁雯懂这种痛苦,甚至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没事了, 没事了,还有我在。
她抬起手指, 想替昂德拭去眼泪, 不想反倒是她自己先哭了出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个不停, 很快地鼻尖就泛起了红。
梁雯太心疼, 心疼到无法自抑。
昂德用指节帮她抹去泪痕, 如同每一次的惯有安慰, 他最大程度地倾身, 让梁雯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遍接着一遍地抚摸她的头发,一个又一个的亲吻落在方才手指触过的地方,而后与她头挨着头,静默不出声。
他们早已将信任交予彼此。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够读懂对方。
所以此处无声,胜过有万千言语。
程之朗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以为是在对我行善。
即使情绪已稍平复,可一提及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罪魁祸首,昂德还是无法真正保持时过境迁的平和,他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恨不得要用最体现内心愤怒的词汇来描述。
可明明他才是苦难的最根源,当初是他隐瞒在先,欺骗在前,哪怕是旧事重提,都无人苛责过他的半分不是,反而施加在我母亲身上的那些真假参半的诋毁和肆意妄为的强权,足以毁掉她的一生。
程之朗从未直面过他自己的错误。
起码昂德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他的哪怕一句抱歉。
他甚至不许昂德常去见莫嘉娜,只说多看无益,还频繁地更换疗养院,莫嘉娜经过多轮治疗,毫无起色,甚至越来越严重,原先还能依稀认出些人,保持住短效的记忆,现在则喜怒无常,完全成了个疯子。
程之朗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感情骗子。
他打温情牌,笼络人心,实则心比石头还硬。
昂德自然看不惯他这样的虚伪做派,很长一段时间都刻意与程之朗对着干,只要听到他说东,就一定偏要往西,这是极为幼稚的报复手段,但可悲的是,昂德除了用这种方式,再无他法能撼动分毫。
哪怕能让程之朗有片刻的烦心、恼怒。
昂德都觉得前头十数年的艰辛能抵消掉分毫。
我一直以为程之朗是无所畏惧的,可他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竟然也有要顾忌的。
昂德在说完这句话后,做了一个小小的停顿,所谓的可怜并不是什么悲悯,而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
程之朗要顾忌的,自然是许家。
还是那种如猫见了耗子似的本能逃避。
那日找上门来的男人,是程铮霆的舅舅。
不苟言笑,冷硬面孔,三言两语间就能哽得程之朗说不出来话,许、程两家早已是共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程铮霆的舅舅并不在意撕破脸,所以只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程之朗一退再退。
这个男人同样是个狠角色,心肠更硬。
他并不完全相信程之朗,或者说他有自己的办法。
昂德从那天起,就发现自己处于密不透风的层层监视中,大街上、学校中、甚至是在自己的房子里,都布满了眼线,昂德一开始以为是程之朗做的好事,后来却得知,这全然是许家那个男人的手笔。
程之朗也无可奈何,只能让昂德暂时忍让。
这也是昂德第一次直面强权的可怖。
原来当年他母亲被逼到那样走投无路,只是这些有钱家族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像是对付他这个野路子来历的私生子,根本不值得多费心思,先掌握动向,如若胆敢搞小动作,有的是把柄能拿捏住他。
稍微对比,就能看出程铮霆没少学他这位舅舅的手段。
甚至于连昂德这条命,他们都没放在眼里过。
所以昂德想活下去,就只能做个对他们没有威胁的人。
他不读商科,反而半途出家学起了艺术,随随便便糊弄课业,等着程之朗想办法用人情找故友,让他顺利入学法南艺,进入大学后,昂德更加肆意妄为,买机车玩摄影,成天不见人影,不喜欢的课程就压着及格线飘过。
昂德故意装成放荡不羁的性子。
满脑子不是那些艺术东西,就是跟狐朋狗友厮混。
从不定心,也不讲情爱,与女孩儿说说笑喝喝酒再date,好像没什么值得昂德留恋的,更没有与他关系亲密的异性,他泡在见不到底的钞票里,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享受着别人的追捧。
昂德看起来已经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了。
这样不学无术,哪里还能对程铮霆构成什么威胁呢。
监视终于松懈了不少。
这样的生活,其实一直都未结束过。
临近毕业时,昂德因为急于寻找梁雯的下落,私自跑去了中国,这自然引起了程铮霆舅舅异常的不满,程之朗也难得发了通火,你明知道许家视你为眼中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什么都不顾。
是啊,我哪里能像您那样啊。
昂德这句话讽刺意味深重,更是之直戳程之朗的肺管子。
程之朗气急,赶昂德出门。
而昂德当真有骨气,在外打拼,有了如今的成就。
这时程铮霆早已顺利接手了程、许两家集团的事务,更有他那位舅舅在后头替他保驾护航,昂德就是再名气响,也构不成丝毫威胁了。
要说程之朗唯一办对的事情,就是强迫我学中文。
昂德靠在座椅背上,说这话时看向了梁雯。
嗯?梁雯有点疑惑。
既然都是强迫了,怎么还能算得上是办对的事情呢?昂德突然揽过梁雯的肩膀,倏然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微微颔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这才缓缓开口:这样我才有机会遇到你啊。
说的什么傻话。
梁雯在他的胸口处轻锤了一下。
你这样穷追不舍,什么时候都有机会遇上。
她本不想昂德遇上自己的前提是独自吃那么多的苦,但安慰的话刚到嘴边,梁雯又觉得十分肉麻,于是故意变了话术,同昂德讲了玩笑话。
那可不行。
昂德利落地摇头否决。
紧接着,梁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被他包进了掌心里,大拇指在她的手边摩挲了几次,流连又珍视,而后昂德干脆把她的手挨在了自己的脸侧,狗狗一样地轻蹭着,根本舍不得放开。
我一刻都多等不了,恨不得再早些遇上你。
面对表白,梁雯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
这时的氛围正当好。
外头圆月升至顶空,溪水沥沥流淌。
梁雯忽然想起了昂德的母亲。
其实当时在酒店外,她之所以觉得莫名熟悉,并不仅仅是看到了那双相似的绿眼睛,而是她在很早之前,是看过昂德母亲的那部成名作的。
只是昔日美丽的脸孔被岁月无情摧残,已然难认出了。
可以说,是昂德母亲激励了梁雯。
令梁雯坚定了要做电影演员的决心。
而命运总是这么神奇,昂德帮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梁雯听完了昂德的全部过往,也觉得是时候该同他讲一讲自己隐瞒许久的过去了,那段昂德追寻了三年、好奇了三年的过去,她也应该在这个午夜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和盘托出了。
人们总说,情侣相处,需要跨过生理的尴尬期。
但却很少有人提及心理上的尴尬期。
她与昂德各自的过去,说实话与他们两人当下保持的状态并无什么直接关系,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血淋淋的伤疤,没人愿意再将伤口剖开一次,展示给对方看其中的惨状。
可是昂德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
不仅是信守对梁雯的绝无隐瞒,更是对他自己的一次拯救。
很多情绪,就是缺少了一个出口,才会越积攒越成隐患,昂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过于不成样子的童年养成了他三缄其口的性格,而且数年间也无人能做他的倾听者,临近成年的装模作样,更是让他封闭了内心。
还好,他在梁雯这里得到了一次救赎。
现在,梁雯也想从昂德这里,得到些许解脱。
我也有个小故事,要听听看吗?梁雯笑着对昂德说。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揭秘梁雯断联三年的原因(会有程铮霆的戏份咳咳)相信大家看出来了,程铮霆如今的做派深受他父亲和舅舅的影响,而有关程铮霆具体的往事,后面也会揭晓,总感觉我写出来的人物咋都有这么嗷嗷惨的过去哈哈哈哈,而且我好喜欢看你们骂渣男!PS:感谢今天新的小天使投的三颗雷,受宠若惊,受宠若惊感谢在2022-07-31 20:44:56~2022-08-01 19: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方的小王 3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