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色。
取怡悦神色之意。
这是海城最高端的会所。
会员预约制, 且不再单独接待新客。
每日只见无数豪车开进电梯,直降地下负一层。
至于车上坐着的,到底是商圈名流还是当红明星, 不可知。
外界对此地的描述笼统又引人遐想,它在线上地图中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地址, 任何相关的外观照片都不现实,而在各类点评软件上,它也不归属任何一栏分类,只有精准搜索时才会跳出, 同样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略有见识过的人胆大,隐晦提及一二句。
说是比作人间仙堂也不为过的。
可梁雯没机会亲眼瞧瞧,她的视线始终被黑色布罩严严实实地遮挡着, 只能尽力屏住呼吸,用耳朵分辨周围响声的变动, 轮胎好像压在了铁质的板材上,发出些微的吱呀声,紧接着手刹被拉下, 车子缓缓停稳。
车辆好像处在一个有限的封闭空间内。
而后一种机械运作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
梁雯觉得极为熟悉,有点像是电梯的运转声。
还没等她仔细思索, 就感觉到车上的几个人迅速移动了起来, 下一秒,车门被倏地用力拉开,期间静默了好久, 无说话声, 无动作响, 久到梁雯都要产生周围人是否全部一瞬消失的幻觉了。
如若不是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她真的要这样以为了。
这时, 有两根冰凉的手指捏紧了梁雯的下颌。
激得梁雯结结实实地抖了个寒颤。
她无法通过简单的接触判断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年纪多大,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好分辨,刚刚那刺骨的寒意如电流,迅速窜进了梁雯的大脑内,除了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外,还让梁雯觉得无比别扭。
那简直不像一个活人的手。
几乎没有温热可感。
与此同时,一样物什抵上梁雯的颈侧。
强烈的酥麻感后,她不受控制地昏沉了过去。
等梁雯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房间的大床上,她立刻坐起身来,查看了身上的衣物,都很完好,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除了手腕和脚踝上被尼龙带勒出的痕迹,随后她才有功夫细细环顾了整个房间。
内部陈设其实同酒店的高级套房差不多。
装饰奢华,一应设备俱全。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梁雯还是悄步走到了房门口,第一眼就发现了这门的古怪,没有猫眼,反而嵌了一个奇怪的不锈钢隔板,她捏住门把手使劲晃动了好几下,厚实的实木门纹丝不动,应该是从外面反锁住了。
她又半蹲下来,在不锈钢板的边缘摸了个遍。
好像也是只能从外边打开。
屋内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和通讯用具。
梁雯同样也没找到自己随身带着的背包。
估计身份证件和手机应该早已被销毁干净了。
如此便陷入了僵局。
梁雯重新走回到里间,直接仰躺在了大床上。
既然所有办法都已用尽,那就只能静观其变,总不能说这个所谓的悦色花了笔钱,只是为了把自己困死在这个房间里吧,一日三餐肯定会提供,既然要分发餐食,就得借助人力,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但梁雯还是设想得过于简单了。
可能过了有几个小时,门口传来响动。
梁雯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却只看到了摆在地上的餐盘。
现在她明白了门上的那个钢板是做什么用处的了,房间的门短期内应该不会打开,一日三餐或者其余所需品都会通过这个只能从外拉开的钢板送进屋。
这与监狱没有任何的区别。
显然悦色这个地方也是很有经验,餐盘是塑料做的,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里面的食物是最简单的卷类,徒手拿起就可以吃,所以自然用不上什么刀叉和筷子,避免了想要寻死觅活者血溅当场的惨状。
梁雯索性也宽了心,将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过于无所事事的生活节奏总会让人容易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以至于大大提高人的思维敏捷度,梁雯便是如此,大概只经过三次送餐,她就对收取餐盘的具体时间点起了疑心。
本以为是固定时间回收餐盘,但其实并不是。
第一次的餐食是蔬菜肉卷,梁雯甚至都没挪动过盘子,直接就把卷拿在了手上,她还没吃完的时候,空盘被取走了;第二次送的是面包和奶,梁雯先吃掉了面包,隔了半个小时,她才喝下牛奶,没一会儿餐碟和空杯就被收走。
所以第三次的时候,梁雯故意拖延了时间。
明明听见了送餐的声音,但她偏躺在床上装睡,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里欧昂文才慢吞吞地起来,走到门边拿起了其中一块三明治,细嚼慢咽得过分,就这样又拖延了不少时间,才清空了盘子。
果不其然,这次取盘的速度就很是迅速。
明显是等得着急了。
那么,如何能这样精准把握时间呢?梁雯擦干净了手上沾到的面包碎屑,抬起了头,从门边开始,将外间和里间的天花板都细细看了个遍,虽然没有找到想发现的那样东西,但表面看不到不代表没有,她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我知道你们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她站在通道口,镇定地喊着话,好似自言自语。
不知道你们还要关我多久,但我真的受够了,你们休想再控制我。
梁雯从卫生间内拿出了吹风机。
而后她将搬来的椅子架在了外间的沙发上,整个人颤颤巍巍地站上去,梁雯极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真如要一心赴死的人一般,她抬手拽住水晶吊灯,将吹风机的线路绕在灯架上打了个环结。
使劲扯了扯,挺结实的。
实话说,梁雯是没有类似经验的。
依据以往的影视剧中,将脖颈套进去,踢掉脚下的椅子,挣扎几下就了无生息了,可参照科学普及上的来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上吊是不太推荐的自我了结手段,过程痛苦漫长,死相也难看。
但在有限的工具选择中,梁雯无可挑剔了。
她咬紧牙关,扫视一圈后,毅然决然地套进了锁扣内。
先缓缓闭上眼睛,再用力把椅子踢掉……就在这紧要关头,房门突然被撞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朝梁雯逼近,过于突然的响动同样也惊了梁雯一跳,她稍不留声,脚下一歪,椅子就真的掉下了沙发,瞬时她整个人的重量都被悬在了脆弱的颈上。
血液疾速冲向大脑,梁雯剧烈挣扎起来。
好在外边的人赶来得及时,直接将梁雯抱了下来。
缠绕在灯架上的吹风机也松动开,直接落在了沙发软垫上。
梁雯跪坐在沙发边,捂住喉管处咳得惊天动地,毫不夸张地说,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将她救下来的是个陌生男人,穿着标配制服,看体格应当是保镖之类的人。
男人显然也心有余悸,站在旁边死死盯着梁雯。
生怕她在做出什么寻死觅活的举动。
这可能是唯一的出逃机会了。
低头咳嗽的几秒间隙内,梁雯已经想出了应对。
猝不及防地,梁雯突然向后倒去,仰高了下颌,两只手死命地扼住脖颈,指甲在上面抓挠出一道接一道的红痕,她脸上的表情痛苦极了,张大嘴巴好像要拼命呼吸,眼睛瞪得极大,有泪水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下。
除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她再发不出其他声响。
男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够呛,立刻蹲下来察看。
悄无声息间,梁雯看准吹风机所在的位置,拿起后就用尽全力,狠狠朝男人的额侧砸去,她看过科普,人类身体上最脆弱的几个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太阳穴上方,只要力气够稳,位置找对,能直接把壮汉击倒在地。
果然,男人捂住额头,痛苦地倒下。
梁雯如敏捷的小鹿,朝门口奔去。
屋外一条长长的廊道,做了极为怪异奇特的装修,仿佛误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地砖、墙壁全是一体的黑色,头顶的天花板全是镜面,两边是无数间看似相同的房间,金色的门牌钉在旁边的墙上,编着看不懂的序号。
这种一体色严重影响了视觉判断。
她甚至不敢稍作停留。
只能凭直觉,左转后沿着廊道往前跑。
上方的镜面映照出了梁雯慌张逃离的身影。
根本无处遁形。
梁雯越跑越绝望,她像被困在了走不出的镜像迷宫内,反光的大理石地砖和透亮的砖石墙壁像极了无数面小镜子,每一块里都有一个惊慌失措的梁雯,抬起头后,压抑的空间感更是把她面上的惊恐放大了无数倍。
逐渐逼近廊道尽头,但梁雯却缓缓停下了脚步。
很不幸,她选错了方向。
前方是死路。
她想要立即返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被自己打伤的那个人跌跌撞撞从房间内走出来,与随后赶来的另几位安保齐齐看向了梁雯,迈开大步就朝这边追赶过来,梁雯抖着嘴唇,被汗浸湿的发丝就黏在脸侧。
难道就要这样认命吗?梁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她真的感到无比绝望,甚至都找不到人求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梁雯左手边的房门被打开。
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请帮帮我……帮帮我……梁雯瞬时拽住此人的袖口,如衔住救命稻草般地哀求着,她将头垂得极低,卑微至极,腿脚早已疲软不已,摇摇晃晃几乎难以站稳,手指上的这点支撑力显然不够,她一个踉跄,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但即便这样,都没有松开过手里的袖口。
这是梁雯眼下唯一的指望了。
好像听到了一声嗤笑。
梁雯缓缓抬起脸,与程铮霆对上了视线。
他们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绕着,兜兜转转间,梁雯总能遇上程铮霆,还都是在她狼狈至极的时候,但这条线显然是牵错的,程铮霆并不是能救她于水火的人,也不会对她的糟糕处境生出任何一丝的怜悯。
程铮霆甚至记不得梁雯这号人。
虽然集团大厅那一面,仅仅才过去三天。
程铮霆的眼里,从来容不下任何弱小无能的失败者。
他本能讨厌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女人,好似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用她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自己,以为能换取同情,其实眼神里全是清澈的愚蠢,换个时兴些的套路以为就能攀上高枝了。
程铮霆将梁雯当成了悦色里那类货品。
请救救我……我是梁雯……程总……梁雯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安保们,语气恳切到焦急。
呵,连名头称谓都打听清楚了。
程铮霆越发不耐烦,悦色近来招人都不严加培训的吗。
那片袖口逐渐从指间被扯出。
梁雯的心跟着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她急急跟着抬高手臂,满眼的注意力都在那片布料上,忙得直起指尖,试图去够那已然远离,如水中月般的衣袖,却被程铮霆无情地会挥了手。
程铮霆没有救她,就如上一次一样。
但梁雯不能不自救。
她猛地爬起身,眼疾手快揪住了程铮霆扎得完美的领带,朝自己这边狠命一扯,竟然把程铮霆扯得一个踉跄,不由朝梁雯这边靠近好几步,一个颔首,一个仰头,飘出的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
本该是有些暧昧的场景。
如果没有抵在程铮霆脖子上的那枚领带夹的话。
这时梁雯方才从他的领带上拔下来的,用尖锐的那一头对准了程铮霆脖颈上脆弱的动脉,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这枚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小小装饰物,就会成为梁雯手中最锐利的武器。
她也不想这样,变成一个胁迫他人的加害方。
可梁雯实在没有办法了。
程铮霆丝毫无惧色,甚至还偏过头来看。
别乱动。
她适时提醒,却将领带夹的尖端离远了些。
生怕误伤到程铮霆。
其实就凭梁雯这点破漏百出的威胁,程铮霆只需稍稍抬手,就能制服住她,但程铮霆此时却不想这么快结束,他突然觉得很有趣,就很想看看,这个软心肠的女人到底还能装强硬到什么时候。
明明自己心里头怕得要死,手都在颤。
真可爱啊。
于是程铮霆握住了梁雯抖个不停的手,稳稳当当地将那枚领带夹抵在了自己脖颈的动脉下方,他垂眸看向满脸错愕的梁雯,附在她耳边提醒道:拿稳了,不然怎么唬住那些你想躲掉的人。
悦色的安保人员极为警惕,不敢靠近半步。
能光顾这里的人,都绝不是简单身份。
要是在这里出一点点小意外,悦色都会惹上大麻烦。
还不滚开,围在这里想做什么?程铮霆故意板起脸孔,呵斥起这群呆头呆脑的安保。
他们面色凝重,只能听话地退开了。
谢……谢谢……这女人竟然还有功夫道谢。
程铮霆从未觉得如此有意思过,他看过、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能像梁雯这般有趣,到处都是矛盾点,就像是一个等待解开的谜团,让程铮霆沉寂已久的一颗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迫不及待想将这个顶顶有趣的谜团抱回家。
谁也不给看,留着他自己一点点探索。
梁雯脚下无力,迈步都困难。
程铮霆见状,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肢,表面上看起来是梁雯胁迫着他往前走,暗地里其实是他在带着梁雯前行,他本不喜欢与女人有过多肢体接触,但对梁雯,这些惯例好像被逐一击破了,他并不感到排斥。
单薄的短上衣窜上去一截。
他的手正好直接贴在了皮肤上。
冷汗蒸腾过后,只留下触手的冰凉和滑腻。
程铮霆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手上加大了些力道。
梁雯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只盯着前方看。
走错了,是右边。
程铮霆稍一用力,就将试探性要往左的梁雯拐回了怀里,你又不认识路,怎么还能这样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梁雯的肩膀撞在了程铮霆的胸口处,她先是惊了一跳,而后赶忙去看程铮霆的脖颈,还好领带夹没有造成什么划伤,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觉得被说得有些没面子,于是嘀嘀咕咕道:不是让你别乱动嘛,戳破脖子怎么办……那还成我的错了?程铮霆悠悠然地反问了一句。
还没人敢像梁雯这样同他说话,太新奇了。
梁雯憋憋嘴,自觉辩不过程铮霆,索性不接话了。
他们坐电梯下到了负一层。
门开,一辆迈巴赫就停在外面。
程总,这……守候多时的秘书看到梁雯后,欲言又止。
梁雯赶紧收回了手,急急就想逃离出这个地下车库,却被程铮霆不急不慢地拉住了后衣领,直接扯了回来,你认识路吗,还是觉得凭你的能力,可以甩掉早已经守在这里的那些安保人员?她当然不认识路,也肯定跑不过那些安保。
上车。
还不等梁雯反应过来,就被程铮霆塞进了迈巴赫里。
梁雯局促不安地坐着,尽力缩在最角落的,离程铮霆远远的。
要去哪里。
程铮霆问道。
好一会儿,梁雯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赶忙结结巴巴地接住话,海,海城市医院。
程铮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受伤了?梁雯连连摇头。
而后便是一路无话。
直到看见熟悉的路标和街道,梁雯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她偷偷看了一眼维持缄默的程铮霆,为自己先前对他的误解而感到愧疚,想来要是换自己遇到大吼大叫、不明不白的人,也不会搭理的吧。
程铮霆最终还是帮了自己。
那他应该是个好人。
梁雯当然不知道,程铮霆之所以让她上自己的车,只是给悦色那边一个无声的讯号,表示这个人从此刻开始,就归属他程铮霆了,不然就凭梁雯能侥幸逃出地下停车库,悦色也会追她到天涯海角。
迈巴赫缓缓停在医院门口,吸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临下车前,梁雯郑重地将那枚领带夹归还给程铮霆。
谢谢你,程总,你真是个好人。
程铮霆没有说什么,目光沉沉地盯住梁雯的后腰。
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淡淡的指印。
听到了吗,这个傻子竟然说我是好人。
程铮霆像是自言自语,而负责开车的秘书只静静听着,知道自己无需接这句话。
车内回响起程铮霆的笑声。
等会儿跟悦色联系,把钱一笔付给他们。
程铮霆有点好奇,这个小傻子到底值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嘶,日常感慨程总的变变态态。
PS:明天要出去一趟,如果没九点多更新,就说明会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