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阳光灿烂到无情,仿佛不知道她的世界刚刚崩溃了。
大楼的管理员好心,问她要去哪里,还帮她叫了计程车。
黎永萱也没有多想,呆滞地坐进车中。
司机问了好几次,她才随口说出训练中心的地址。
也许是想说声再见吧。
当她慢慢走进熟悉的、寒凉的训练中心时,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着。
中心里反而挺热闹的,不少人在会议室附近进进出出。
她犹如梦游一般的被吸引过去,走到后门往里面一看,记者会的会场已经布置好,长桌上铺着白色桌巾,也架着麦克风,好几家媒体在里面拍照。
桌前照惯例坐着总教练跟队长,而有麦纬哲的地方,记者们也照惯例狂拍照,快门声响此起彼落。
麦纬哲本人倒是不为所动,正在侃侃而谈,发表本次观摩赛的赛后心得。
嗯,是赛后记者会。
她远远地望着他。
刚回来的他们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要开记者会,英挺的脸庞有着倦意,胡髭也长了出来,别有一种颓废的帅气。
旁边总教练不知说了什么,他扬起脸笑了,仿佛就有阳光在会议室里绽放四射,快门声更密集地响了一阵子。
萱萱姐!突然,她被发现了。
也站在人群后方的安润开心地叫她,挤过众人朝她走了过来。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在场的选手们都慢慢靠过来了。
他们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愉悦地告诉她,观摩赛的成绩非常好,教练们决定多放选手们两天假,开完记者会之后,他们就可以休息了。
两天!放假整、整、两、天!黎永萱心情再差,看到他们开心的模样,也忍不住要微笑。
很好呀,那你们要做什么呢?睡觉。
异口同声回答。
她虽然笑着,但鼻子酸酸的。
多么希望能感染他们的快乐,做那么单纯的人。
萱萱姐,你这几天也都不用来中心了,我们不在。
安润笑眯眯地问:那你又想做什么呢?还是要工作吗?黎永萱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但绝对不是工作,因为她刚失业。
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比较能心安了,她温和地说:那祝你们……能好好休息,大赛也顺利成功。
我……先走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怎么会这样?我都还没问她等等要不要一起去庆功宴耶。
安润,你有没有觉得萱萱姐有点奇怪?安润抚着下巴,装出老成的样子。
嗯,确实很奇怪。
你们谁身上有纸笔的?借我一下。
纸笔迅速找来了,安润很快写了几个字,然后,像后排记者传问题一样,把纸条一路接力,传到了台上的麦纬哲手中。
麦纬哲展开纸条,看了片刻。
……接下来要开始第三阶段的集训,我们的目标将放在……小麦,你要做什么?正在回答问题的总教练,看着突然站起来的麦纬哲,困惑地说。
麦纬哲耸耸肩,抱歉,教练,我要先走了。
你——总教练的眼珠子都要吐出来了。
紧急状况。
他率性地一甩头,对记者们道歉之后,手一挥,指向站在最后方的安润,副队长上来回答问题。
然后,他就这样走出记者会的现场,引起一阵哗然也不管了。
黎永萱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训练中心之后,她只是一路走啊走啊走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手中的旅行袋越来越重,汗也开始冒出来了,走到觉得倦了,看到一辆公车,便毫不考虑地上车。
公车到底要去哪里呢?她发现自己也不介意。
车子开开停停,乘客上上下下,世界依然如常运转着,她却像个局外人,怞离了自己在看着这一切。
好久好久以后,车上的人都下光了,终于,公车到了某一站,就不再继续往前开。
司机先生停好车后回身对她说:小姐,已经是终点站了喔。
哦,好,谢谢。
黎永萱提起旅行袋,下车。
一下车,一阵海风的咸味迎面而来。
原来,她来到海边了。
马路空荡荡的,候车亭也空荡荡的。
公车开走之后,她呆呆坐在那儿,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车经过,只有渐渐偏西的夕阳把路染成了金色。
太阳下山了,她身体疲惫了,肚子空了,心里更是空的;大家都回家吃晚饭的时刻,她没有地方可回去,也没人会担心。
原来这就是寂寞的感觉。
刻骨铭心,又难以言说。
茫然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沐浴着灿烂夕阳走过来,犹如天神,眼眸闪烁着如琥珀折射出的光芒。
天神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走近了,递给她一罐水,然后什么话也没说的在她身旁坐下。
他陪她坐到夜色降临,四周都被黑暗笼罩。
双方都一言不发。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完全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
当星星开始闪烁之际,黎永萱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被fire了。
嗯。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只剩下他嚼口香糖的细微声响。
你哪来的口香糖?她突然问。
那边有一家便利商店,你不知道吗?他用下巴比了一下方向。
水也是在那儿买的。
她想了想。
麦纬哲是跟着她上公车,一路坐到这儿,然后一下车,她只知道发呆,他已经去采买过,准备陪她长期抗战?你知道的事情真多。
她喃喃说。
好说。
这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谦虚,洋洋得意地收下了赞美。
他一面嚼口香糖,一面痞痞地说:我还知道你现在肚子饿了,要吃饭。
被他一说,黎永萱果然觉得一阵饥肠辘辘,还发出咕噜声响——不是她,是他的肚子。
他们运动员在集训期间三餐都非常定时定量,时间一过一定会肚子饿的。
要吃什么……?放眼望去,四下是一片荒凉安静。
见她终于发完呆、回到现实了,麦纬哲起身伸了个懒腰,舒活一下筋骨。
随机摸出运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拨号。
喂,是我。
我现在在——他花了一番功夫解释自己所在地,有点小事耽搁了,嗯,需要人来接。
晚餐吃什么?挂了电话,他发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怔怔望着他。
他对她露出一个自信笑容。
好像一切都没事、都不用想太多。
你喜欢吃清炖牛肉吗?她以为来的是教练或队中的工作人员,没想到猜错了。
来的是一辆厢型车,在公车站前面慢慢停住。
司机是个两鬓斑白的先生,一双眼睛锐利冷静,浓眉配上鹰钩鼻,看起来相当严肃。
车来啰!麦纬哲立刻跳起来去开门,随手抓起她的行李袋往后车厢一丢,然后做个手势,小姐,请上座。
黎永萱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向前。
司机冷静的眼神直直望着她。
这是我的私人管家兼司机兼助理,你叫他老麦就可以了。
麦纬哲很随便地介绍了一下,快点上车吧,我都饿死了。
上车之后,他陪她坐在后座。
她偷偷问:是你祖父?麦纬哲诧异地看她一眼。
她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也难怪,麦纬哲以及代表队众选手的个人档案她可是烂熟于胸,真的花过时间下去研究的。
麦纬哲从小就是让祖父抚养长大;刚刚的诧异,只是没想到祖父还这么健朗精神!车上,他们都没怎么交谈。
前座的老麦专注地开着车,直到回到麦家,老麦先生才冷冷开口:你还没告诉我,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啊!我刚没说嘛?她叫黎永萱。
从今天起要住我们家。
麦纬哲宣布。
黎永萱傻眼。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老麦只是庄严地点了点头,接手她的行李,领头往屋内走。
这是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两层楼砖房,不过一走进玄关,黎永萱就忍不住深呼吸一口。
好香啊!是食物的香味飘满室内。
客厅有着很大的LCD电视,前面摆放的除了角落有沙发之外,还有跑步机、健身脚踏车及重量训练器材;再进去就是开放式厨房,另一边是餐厅。
虽然不是很大,但从原木布置到家具、气味、墙上与书架上相框里的旧照片……都让人有种踏实的感觉。
她还站在玄关发呆时,麦纬哲过来轻轻推了她的背一下。
吃饭去啰。
先去洗手!去热菜的老麦远远从厨房发号施令。
洗了手,在餐桌前坐下。
菜色很简单,有清炖牛肉汤、两样青菜,以及一看就知道是谁要吃的鸡胸肉。
不过,老麦显然手艺很好,鸡胸肉这么无趣的食物,被他用香料调好味、烤得香气四溢,连黎永萱都想尝尝看。
她怔怔地接过麦纬哲直接从炖锅里帮她盛的汤,喝了一口。
饿了一整天,疲惫至极的身体跟心灵,仿佛都被这一碗热汤给抚慰了。
牛肉汤清而有味,调味调得刚刚好,习惯以便当、商业简餐甚至是一杯咖啡打发一餐的黎永萱,真的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是何时喝到这么美味、这么家常的热汤了。
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滴落碗里。
老麦惊到整个僵住,麦纬哲则是一转身看她在哭,立刻过来她身边,很冷静地低声问:怎么了?烫到嘴?我刚忘记提醒你汤很烫——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汤好好喝。
听完,老少两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麦纬哲忍不住又要耍贱,有这么好喝,好喝到让你哭出来?你以为我们在拍食神吗?她不答,径自狼吞虎咽了起来。
汤清味美、牛肉炖得又嫩又软,姜丝提味提得刚刚好。
没两三下,一碗热汤已经全数进了她胃里。
她抬头,正好又接过老麦盛好的一晚糙米饭。
每一道菜她都不客气地尝了,连麦纬哲面前盘中的鸡胸肉都分她吃了两口。
餐桌上的三人各自吃着饭,安安静静。
麦纬哲偶尔开口取笑她几句,但嘴巴虽坏,手却没停过地一直帮她夹菜。
黎永萱照单全收,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她的脸色明显地好多了,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呆滞空洞。
她盯着对面的老麦,好认真好认真地说了谢谢。
老麦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还是没开金口。
麦纬哲这个苦功做尽的人都没这样待遇,当下很不平衡地抗议:菜都是我帮你夹的,你怎么不谢我——可是不是你煮的。
她给他一个住口的眼色。
麦纬哲摸摸鼻子自认倒霉,一面帮忙收拾碗盘,一面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看似非常不甘愿,但眼睛里是带着笑的。
啊,我也来帮忙洗——她有些汗颜。
吃了人家一顿饭,总该付出一点劳力当回馈了。
不用。
老麦突然说。
他示意要她上楼,房间在楼上,小麦会带你去看。
早点休息。
呃——去。
斩钉截铁,军令如山。
她乖乖随着麦纬哲上楼了。
有人还一面庆幸,幸好你在,让我可以躲过洗碗的公差!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住旅馆。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附近哪儿有旅馆,但上楼时,她忍不住说。
麦纬哲的回应是挥了挥手,连头也没回。
不用介意,我家常常收留队友暂住。
安润以前住过两个多月呢,后来宿舍有空位给他之后才搬走的。
楼上是三间卧室,各有自己的卫浴设备,也是一样实用舒适路线。
他指着一间对她说:你就住那间,浴室里的东西都可以用,有需要什么的话再跟我讲。
我先下去了。
你要走了……回去洗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心里其实偷偷希望他可以再陪她一下,多说几句话……麦纬哲一脸别闹了的表情,我要下去跑步啊,今天的训练课程还没结束。
怔怔看着他下楼去之后,黎永萱踏进了陌生的房间。
小小单人床,书桌,书柜及衣柜都是原木。
窗帘是浅绿色,被昏黄的灯光一衬,小房间看起来好温馨。
她在铺着墨绿床罩的床沿坐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心里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到底,小麦为什么会追来呢?隔天,黎永萱是被香醒的。
一点也不夸张。
她模模糊糊中看了一下床边小桌上的钟,上面指着十点三十五分。
嗯,十点半了。
十点半?!她一醒悟,立刻就弹坐起来。
她居然睡到十点半?!过去五年来她没有七点以后起床的,今天是怎么回事?!但随即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这张不大却好好睡的床又是谁家的。
楼下传来跑步机的砰砰声,以及香到令人肚子好像要长出一个洞那样的气味阵阵勾引着她。
是咖啡,以及现做的松饼,好像还有煎蛋……洗了脸之后,她有些惺忪地下楼。
果然,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全都是热腾腾的新鲜货,看得她食指大动,肚子很无耻地咕噜叫。
吃早饭了。
老麦拿着锅铲对她说,一面用漂亮的手势把刚煎好的法式蜜糖吐司盛到碟子上,上菜!呃,这么多……是还有人要来吗?老麦摇摇头,一脸严肃地回答:因为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小麦说你早餐都喝杯咖啡、吃甜甜圈而已,所以做了一点西式早餐让你选。
一点?这叫一点?黎永萱整个傻眼。
摆满一桌的美食,她大概要吃一个礼拜都足够!为什么——有人——可以——吃这么多——耶耶耶——身后客厅里传来有人一面跑步一面唱歌的声响。
歌唱得荒腔走板就算了,自编歌词也遍得乱七八糟。
为什么——我只能吃——全麦吐司——跟煎蛋?为什么为什么?黎永萱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这是这几天以来,不,应该说是好久以来,第一次真心的、打从心底发出的笑。
她笑起来的模样,跟平常冷静端庄的表情差好多好多,像是从冰场上直接走到阳光普照的室外,让人整个暖洋洋起来。
老麦已经把热腾腾的咖啡递过来了,她接过,乖乖坐下。
面对一桌子的美食,好烦恼啊!不过,这是好奢侈的烦恼哟。
那你、你们要不要一起吃?她不好意思地招呼着。
总不能真的大摇大摆自己一个人清台面吧?!我吃过了。
老麦先生回答。
我要我要我要——小麦先生的回答则踊跃热情许多,大吼过来。
老麦突然开嗓吼回去,你昨天欠了三个半小时的训练!看来麦纬哲天不怕地不怕,连教练都没放在眼里的,却很怕自己的祖父。
被这么一吼,只见他乖乖闭嘴,缩回去跑步机上,继续埋头苦跑。
啊,昨天。
应该就是因为去追她,才耽误了训练吧。
黎永萱一面嚼着松软又香甜的蜂蜜松饼,一面想。
是为了她……昨天,是我麻烦他——不用帮他找借口。
老麦冷绝地打断她,就算他照常训练,这些东西他也不能吃的。
他有他自己的食物。
她看过他们吃早餐,心中涌起无限的同情。
全部都是低脂、高纤、高蛋白类的食物,调味又清单,绝对称不上美味。
不公平——为什么——我的人生——呜呜呜——身后又传来鬼哭神号的歌声,麦纬哲以曲传情,传的还是冤情。
她就在身后阵阵奇怪的配乐中,努力吃掉了一个松饼、一片法式吐司、两条培根、一个煎蛋、一杯半的咖啡、一杯柳橙汁,还有两片苹果。
到后来她都觉得胃整个被撑大,食物已经满到喉咙了,才依依不舍的停止。
实在是太好吃了呀。
老麦先生的手艺真的一流,有专业厨师的架式!吃完饭黎永萱帮忙收拾碗盘。
收完之后,她有些羞赧地问:有没有什么其他我可以帮忙的?还有,关于住宿的租金——租金不用。
老麦手一挥,悍然打断。
帮忙的话……你过来。
她随老麦走进客厅。
麦纬哲在跑步机上狂奔,还斜眼看着他们走进来,非常嫉妒的样子。
这个记录,你会写吗?老麦指给她看摊在咖啡桌上的记录本、码表。
她点点头。
跟着集训这么久了,对于体能状况记录并不陌生。
老麦很满意地把这个职责交给她之后,就又回厨房去了,准备要在中餐再次大展身手。
麦纬哲已经跑了一个小时,速度还是很稳定。
规律的跑步声以及音响传出的饶舌音乐节拍相结合,虽然很吵,但听一阵子之后,有种无形的韵律存在。
他自己还不时开口跟唱两句,完全符合教练说的有氧运动就是要跑到喘,但还能开口唱歌的程度。
这种奇异的和谐中,黎永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盘腿坐在地上,认真地帮忙写体能记录。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连工作都没了……但,好像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关系了。
喔喔——耶——引吭高歌。
不要——吃饱了——又马上——打瞌睡——会变成——会变成——会变成——猪——歌声真烂,而且,这是在影射她妈?黎永萱抬起头,瞪他一眼。
我没有打瞌睡。
没看到她这么认真在写记录吗?麦纬哲嘴角偷偷弯起,假装没听到,继续跑。
汗水已经浸透他的T恤,脸上、手臂、脖子都有一层晶莹的薄汗,在他肌肤上闪烁,让他看起来好像是蜂蜜做出的,他的眼睛是更深浓的蜜色——跑步的不是她,她却也突然有点热起来。
跑步机正对着电视,大概方便他有时可以一面跑、一面看吧。
此时电视是关着的,黑色的镜面荧幕映出他俩的身影。
她偷偷看他,正好被也在偷瞄她的某人抓个正着!两人视线相交,他还促狭地对她眨眨眼。
你昨天……不是在开记者会吗?怎么突然跑出来?她盯着他问。
麦纬哲眼睛转开了,装没听到,继续跑。
而且,你为何追上来?有人继续闭嘴不答,可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脚步声变好重——哔哔!贴在他胸口侦测心跳的仪器发出声响,开始抗议了。
老麦在厨房远远怒吼过来:你找死吗?保持速度!她的心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卜通卜通跳,也越跳越快。
你当时不可能已经知道我被解雇、无处可去了。
而且就算知道,你追上来是想要说什么?连三问,问得一向能言善道的队长哑口无言,跑步速度跟心跳都狂飙。
更何况……问够了没?!麦纬哲终于被逼到抓狂,他一把扯掉胸口贴的线路,气喘吁吁的跳下跑步机,去翻丢在旁边的包包。
翻了半天,总算翻到他要的一个小东西。
我只是以为你要走了,想还你这个!他手上的,赫然是她找了好久的银戒。
为什么会在你那里?黎永萱震惊得无以复加,我到处都找了——有吗?我以为你根本没注意自己掉饿了什么。
麦纬哲冷笑,那天晚上看你只顾着……边说边逼近,步步压迫。
但说到这里,他突然硬生生停住。
因为再说下去就会提到梁文河了。
他喘息着,面色潮红,浑身是汗,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芒,整个人就像是刚在草原上狂奔之后的凶猛野兽,正死命盯着她看。
她的表情则是很矛盾。
有点高兴,却好像又有点惆怅。
我以为它离开我了。
黎永萱结果戒指。
发呆了片刻,才悠悠开口说:这是我姑姑唯一的遗物,也是当年她跟男友的定情戒。
可是那天——那天,一对夫妻带着女儿探望刚上大学的妹妹,全家一起出游。
本来是风和日丽的初秋好天气,一家人也玩得很尽兴,但是回程时,被一个酒醉驾驶毁了一切。
残酷的撞击之下,开车的男子当场死亡。
邻座的妻子也在急救之后宣告无效,撒手人间。
留下才九个月大的女儿黎永萱,以及永萱的姑姑黎惠如。
当年惠如姑姑也只有十九岁,是大学新鲜人,刚交了男友。
一连串的变故之后,男友没了,疼爱她的兄嫂也没了,小侄女成了她仅剩的家人,以及沉重的负担。
而惠如姑姑没有抱怨过。
她休学工作、兼差,还要一面抚养永萱。
姑侄两人相依为命,直到永萱也上了大学,比当年的姑姑还大一岁的时候,永萱才突然发现,姑姑的青春已经为她燃烧殆尽。
……我大三那年姑姑被诊断出肝癌,她第一次进手术房之前,把她手上戴了二十年的戒指拿下来,要我保管。
黎永萱轻轻叙述着,后来姑姑一直瘦下去,再也戴不住戒指……一年之后,姑姑就走了。
她轻轻摩挲着那已经氧化的银戒。
当时一个人坐在加护病房外的寒冷与恐惧感,仿佛像潮浪般缓缓流回来。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还没关掉的跑步机,呼呼作响。
姑姑火化时,庙里的师傅不让我把戒指放进坛里、跟姑姑一起走。
他还说这是姑戒,姑与孤同音,戴这戒指的女子注定孤单,要我当场就把它丢掉。
可是,我怎么舍得丢?就算真的会孤苦,也不想忘记恩情如山的姑姑。
麦纬哲突然伸手,一把抢走她手中的戒指。
妖言惑众,谁教你相信那些鬼话?他火大地说。
一面把戒指塞进自己运动短裤口袋里,转身就走。
我本来戴着都好好的,结果前一阵子也是瘦了,戒指容易滑,大概是这样掉的吧。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奇怪,什么时候讲到哭了自己都不知道——起身跟过去,还我好吗?我会小心,还是用项链穿起来当坠子——不要,捡到就是我的。
麦纬哲开始耍起流氓,他只把厚厚毛巾丢到她脸上。
她擦了擦脸之后,拿下毛巾,赫然看见他老大已经把上衣脱掉了!那肩膀、手臂、后背乃至于瘦削腰部的肌肉线条,已经是内衣模特儿的等级。
黎永萱耳根子一热,你、你干嘛突然脱衣服?都湿了,不能不换啊!他回头,很奸诈地看她一眼,再来我连裤子都要脱了喔。
至此,悲伤的记忆与气氛突然一变,整个走调,他硬是把她从孤独凄凉中拉了回来。
黎永萱当然知道他是故意在唬她。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要看她害羞脸红、惊慌逃跑的模样。
没那么简单。
她红着脸,勇敢地望回去,一动也不动。
要脱吗?快啊!她的眼神在说。
麦纬哲有点诧异。
真的要看我脱裤子?好吧,既然你都要求了……说着,无耻的某人真的开始解裤带,作势要拉下——真可惜,看来要留到下次了。
他对她眨了眨眼,就这样约好啰。
黎永萱咬紧了唇,死命忍住要笑出来的冲动。
你啊,就只是厉害一张嘴而已。
知道自己安全了,她故意说。
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更深浓了,成了黏人的巧克力色。
我有多厉害,你还不知道而已。
压低了嗓音,这是他的回答。
她的心,突然又卜通卜通地,跳得好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