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跟两人聊了几句, 就去收拾屋子。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还好家具不多也没被砸烂。
他把米面搬回厨房, 草药重新收回麻袋里。
幸亏他早把相机藏起来了, 没被翻到,要不然,又有可能被说成是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
最妙的是自行车和手推车被柴跺挡着了, 他们也没发现。
江宁实在是怕了, 又往车身上扔了些茅草,挡得更严实。
收拾完东西,江宁去做饭。
姑姑也从屋里出来了,她神色萎靡, 精神不济。
江宁安慰道:一群脑子没长全的毛孩子,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姑姑说道:还说他们是毛孩子, 里面有几个比你还大呢。
江宁故作骄傲地说道:比我大又怎样?没我聪明,也没我清醒。
姑姑扯扯嘴角, 勉强笑了一下。
姑姑负责烧火,江宁做饭。
两人沉默着做好了午饭。
午饭很简单, 就做了面片汤,里面打了个鸡蛋,扔点青菜。
吃完午饭,江宁让姑父和姑姑去午休。
他自己去修理被踹坏的木门。
修好大门,他又给菜地浇了水, 还顺便把院子打扫一遍,洒点水, 去去晦气。
忙完这一切, 江宁拿只凳子, 靠着门前的大柳树坐着思考人生。
他预计在这儿呆到五月中旬, 老吴的事之前也没急着处理,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变故。
他还是抽空把他的事情处理了再说。
姑姑家暂时不能住了,他们这帮人说不定还会来。
真有人硬要斗他审他,他一时还真没太好的办法。
硬刚不现实,怕会牵扯到姑姑和姑父。
他现在只能跟他们进行迂回曲折的斗争。
他就是去找白军生也是一时的,他得给自己重新找个住处。
住招待所和宾馆不现实,太贵了。
要不就在村里找间民房?这个主意可行。
说干就干,江宁关上院门,穿过田野,信步来到北安村。
他上次去杨奶奶家,发现偌大的院子好像就住她一个人,她家房子不新,但房间不少,应该可以接纳租客。
而且她人也和气好说话。
租房子,房东的人品很重要。
江宁打定主意,就去杨奶奶家。
杨奶奶一看到江宁,满脸都是笑容,小江,你来了,快进来。
江宁跟杨奶奶闲叙几句就开始进入正题,杨奶奶,我亲戚家的孩子回来了,家里住不下,我想在附近租间房子,要求不高,房间通风透气,房东人品正直事儿不多就行。
您看咱村里哪家合适?杨奶奶指指自家的房子:空房子我家就有,就是破些,你要不嫌弃就随便住。
江宁笑道:您家房子挺好的,我哪里会嫌弃。
他接着问房租的事,杨奶奶坚决不收:就一间破房子,要什么房租,你就住吧。
江宁还想坚持,杨奶奶佯怒道:反正我不收钱,你要给钱就去别人家住。
我收的租金多了,心里不落忍;收得少了,又不值当的。
江宁一看她这样,也就不再坚持,就说道:那行,我就厚着脸皮不给租金了。
我打算住到五月中旬,也可能提前回去。
那什么,您有什么活尽管使唤我,可别客气。
杨奶奶眯着眼睛笑道:行,我不会客气的。
你在这儿也能跟我作个伴。
说完,她就领着江宁去挑房间。
江宁挑了一间保持较好的,杨奶奶不好意思地说道:空房间太多,我年纪大了,也没以前精神了,隔段时间才打扫一回,屋里有点脏。
江宁说道:已经很好了,乡下灰尘多,打扫得再勤快,也会进土。
江宁当下就向杨奶奶借了一个盆,一把扫帚,一块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杨奶奶愈发喜欢江宁:像你这么爱干净的小伙子可不多。
江宁笑而不语。
他不但把自己屋子里打扫干净,还顺便把院子打扫一遍,再把木板床给垫好,两只瘸腿凳子给修好。
杨奶奶愈发惊奇:你还会修理家具?江宁说:在乡下学的。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杨奶奶要留他吃晚饭,江宁委婉拒绝:以后再吃,今天跟亲戚说好了,耽搁久了,他们会着急。
杨奶奶问他什么时候搬过来,江宁说道:过两天吧,我明后天要进城。
由于他们这儿太偏僻,这里的人都管去市里叫进城。
江宁告别杨奶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刘医生。
现在白军生那帮人已经注意到他们,刘医生暂时不能去他们家治病了。
他得去通知他。
江宁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跟踪人员后,才放心地往刘医生家走去。
到了刘家附近,他没去敲门,照例还是在他家附近转悠。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天色渐暗。
江宁只等了半小时,就见到了下班回来的刘医生。
他这个人真是特别喜欢穿夹克,上次是黑色的,这次是棕色的。
刘医生照例是警惕地看看四周,见没有行迹可疑的人,才走过来跟江宁说话。
你找我什么事?江宁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刘医生一点也不意外,平淡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最近我就不去你们家了。
让你姑父好好养病吧。
江宁又问道:你在那边治病的事没暴露吧?刘医生摇头:没有。
他突然问道:你刚才说,那些人误以为你姑父的病是你治好的?江宁点头:对,因为他们从我屋里搜出来了草药,就怀疑我会医术,我就顺水推舟地说我是赤脚医生。
刘医生淡淡地说道:胡乱推理,凭一些草药就认定你是医生,看来这些人也不怎么聪明。
江宁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刘医生一本正经地说道:看到他们这么蠢,我放心了很多。
江宁:……想不到刘医生还有冷幽默的一面。
刘医生盯着江宁看了一会儿,又仔细询问事发经过,甚至还追问了一些细节: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给你定性?也没有批判你?江宁点头承认:是啊,我说我是工人阶级出身,是革命性最坚定的阶级,还是知青,出身好,思想觉悟也不低。
他们不是讲出身吗?我完全没有问题。
你怎么解释你在你姑姑家住这么久的事情?我没说我是探亲,我说我是来燕都朝圣的,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想让领袖接见我,他老人家当年可是接见了成千上万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小兵,别人能被接见,为什么我就不能?刘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道:你挺适合搞斗争的,胆大心细,另辟蹊径。
江宁:谢谢夸奖。
刘医生接着又问:你说你是赤脚医生,如果他们中有谁想试探你,让你给他们治病你怎么办?江宁无所谓地说道:那就治呗,我说我擅长针灸。
我不敢扎别人,还不敢扎他们吗?正好练练手,以后也能有个副业。
打断你一下,医生不适合当副业。
好的,我虚心接受。
最后刘医生还借给了江宁一本《赤脚医生手册》,一个旧医药箱,一套旧的针灸工具。
他说道:做戏要做全套。
以后有人试探你,你就大胆地扎,记住要冷静沉着,往屁股上、胳膊上扎,往嘴上扎也行,一般扎不坏。
江宁虚心接受:好的,我记住了。
江宁抱着书和药箱趁着夜色回家。
回到家里,他把见到刘医生的事告诉姑姑姑父,两人也觉得这样挺好,这么一个好心人,可不能连累了人家。
次日清晨,江宁吃完早饭,装上干粮,骑上自行车,带着药箱和随身用品,进城。
他在街上见到红小兵,就向人家打听白军生的住处。
一路锲而不舍地头哄下去,还真问到了。
对方还以为他是白军生的同学或是朋友,热情地给他指路,还有个家伙直接把江宁带到了白军生的住处。
白军生住在西街胡同的一间旧平房里。
他开门看到江宁,不由得惊讶得张大了嘴。
这家伙还真的找上门了?主动找上门的?真是个怪胎。
他斜睨着江宁:你主动来找我?你不怕我?江宁不甚在意地说道:你有什么可怕的?你出身好,我出身也不差,咱们都是无产阶级。
两人正说着话,昨天审判江宁的那个叫燕子的短发女生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停在路边大声喊道:军生,走啦,开会了。
等她看到江宁,也是一脸惊讶,她问白军生:你把他叫来审问的?白军生摇头:不是,他自己来的。
燕子一听江宁自己来的,立即斗志昂扬,她把自行车支好,头发一甩,语气也变了,大声问道:你是不是主动来交代情况的?江宁看着她,说道:你们说不让我住在姑姑家,我在燕都也没有别的住处,我来时的路费都是乡亲们凑的,一共凑了23块5毛,车费15,路上我花了2块,兜里就剩6块5毛钱了,住宾馆和招待所根本不够。
我来问问,哪里有管吃管住的地方。
燕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管吃管住的地方?你真敢想,我还想找个这样的好地方呢。
白军生也在旁边说道:所以,你得赶紧回去啊。
江宁固执地说道:我还没受到接见,为什么要回去?我白跑一趟,让乡亲们怎么看我?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个人,还有全大队的贫下中农,我就不回去。
你是不可能被接见了。
‘这世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有志者事竟成。
两人:……燕子懒得搭理江宁这种异想天开的人,她说道:走吧,咱赶紧去开会,今天有大事要商量。
说完,她跨上自行车就要离开。
江宁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自行车后座,车子猛地被人拽住,燕子恼怒地喊道:你干吗?你想挨斗是吗?江宁跑到燕子前面,认真地说道:同志,我没地方可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两天?燕子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我收留你?你有没有搞错?江宁认真地答道:没有搞错,就是这个意思。
燕子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军生:他让我收留他,你说我要是带着他回家,我爸妈会不会打死我?白军生一本正经地答道:不会的,这小子长得挺俊的,你爸妈没准会很高兴,以为你棵铁树开花了。
燕子气得蹬着车子要撞白军生,白军生大笑着闪开了,燕子趁机用力蹬着自行车跑了,临走时还不忘瞪江宁一眼。
江宁见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了,转头又要白军生提出要求:白同志,那位女同志拒绝了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你收留我几天吧,我不会白住的,我是赤脚医生,我刚学会针灸,我可以给你扎针,你想要多大的针头都行。
白军生吓得连连摆手:别别,我没病,你不用给我扎针。
江宁笑得一脸灿烂:你同意收留我了?还不求回报,谢谢你白同志。
你不愧是被领袖接见过的人,觉悟高,心地善良。
白军生:……他什么时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