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来到小男孩指定的地点, 等了一会儿,赵星海就来了。
他手里提了一麻袋东西, 往江宁车上一放, 大大咧咧地问道:一堆旧书,你称称,多少钱?江宁又不是真收废品的, 没有秤, 赵星海小声说:不专业哈,连个枰都没有。
江宁点头承认:虽然没有枰,但我都是估算的。
给你五毛钱。
江宁递给赵星海五毛钱,赵星海顺手收下。
他见周围没人注意他, 便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文章写得真不错,是个好苗子。
江宁:谢谢夸奖。
我想知道那只田里的臭虫能捏死吗?他问的是田华, 但谨慎起见,没直接提名字。
赵星海一听就明白, 答道:差不多了,放心。
江宁又飞快地问出一个问题, 我姑父说他在西山附近有个战友,你知道哪家住哪儿吗?赵星海一边眼观六路,一边跟江宁说话:我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
有人试图从李大哥江大姐他们身上打开缺口,为了他们和其他人的安全,他们两个已经被保护起来, 名义上是隔离审查。
江宁把这话认真咂摸了一会儿,被保护起来, 明面上是失去了自由, 但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 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至少生命安全得到保证了。
赵星海继续说:他们在里面写信不方便, 托我给你捎个口信。
江大姐说,家里的东西由你处置,剩下的那些营养品你拿走当礼物,粮食你随便送人。
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
处置完毕,你尽快返乡,若是卖不到车票,我来替你买。
江宁说道:车票我自己买。
我姑父的病能得到治疗吗?赵星海说:应该可以,我们正在争取。
以后,我能和他们通信吗?暂时不能,以后不清楚,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这里,赵星海连忙补充一句:对了,我给你留两个地址,你可以写信,我有空会帮你转交。
他们不能往外送信,但可以收信。
说着话,他塞给江宁一张纸条。
江宁收起来装在兜里:好的。
话已传到,两人也该分别了,赵星海又说:我也建议你早点回去,在乡下好好表现,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抽调回城。
江宁对他笑笑,对于抽调回城并不太渴望。
他要回只能回石门,要面临那样一大家子,还不如在乡下舒服呢,再苟个几年,等到恢复高考,他再回来也不迟。
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赵星海看在眼里却有了另外的解读。
两人分开后,江宁骑上自行车回姑姑家收拾东西,他把埋在院子里的东西都挖了出来,另外还有乡下的特产,他想了一会儿,脑中已经有了分配方案。
特产给杨奶奶一份,中药材送给刘医生,顺便跟他们告个别。
剩下的特产,一份给白军生,一份给于慧慧。
赵星海给他一包旧书,他挑选几本带走,剩下的送给于子期。
姑姑送的这些营养品他就毫不客气地带回去吧,另外,他还要采买一些东西,像零食奶糖之类的东西,出来这么久,得给大家带点礼物。
江宁先去杨奶奶家,对方一听说他要走,一脸地不舍:不是说要住到五月中旬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江宁叹气: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只得提前走了。
以后我有机会,再来看您老人家。
杨奶奶点头:好好,你路上要小心。
杨奶奶让江宁等一会儿再走,她想给他烙几张饼带上。
江宁把东西收拾好后,说道:那我过一会儿再回来,附近还有两家熟人,我去告个别。
江宁从杨奶奶家出来,骑上车去刘医生家。
他算着今天是星期天,按道理,刘医生应该休息在家,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他过去敲门,门内站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白白嫩嫩的,一双大大的眼睛,特别可爱。
他蹲下来问道:小朋友,你爸在家吗?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道:哥哥,你也来扎针吗?我告诉你哦,爸扎针可疼了,好多小朋友一见到他哭。
江宁笑道:我很勇敢的,不怕疼。
小女孩一脸佩服:哥哥你好厉害。
刘医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说道:乖,去找小玲玩去,爸爸要给哥哥扎针。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刘医生看着江宁,问道:你要回去了?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猜的。
江宁笑笑,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刘医生问:你姑父现在怎样了?被保护起来了。
他默然片刻,点头:这样也挺好。
江宁把车上的中药材拿出来放在地上,刘医生说了声谢,很痛快地收下了。
江宁接着又往下拿特产,他制止住了:我不收礼。
江宁:这是普通的朋友往来。
刘医生思索片刻,说声:行吧,我给你回礼。
他快速地收拾了一网兜点心罐头之类的礼品塞给江宁。
江宁:……刘医生原话奉还:这是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
江宁:谢谢,我收下了。
只要你敢送,我就敢收。
江宁怕节外生枝,也不敢多做停留:我们后会有期,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刘医生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握手告别。
江宁再回到杨奶奶家时,杨奶奶的饼也烙好了,还煮了五个咸鸡蛋。
江宁感激地收下礼物,跟杨奶奶告别。
杨奶奶把他送到村口,目送着他离开才慢慢走回去。
他骑回到城里,先去白军生家里,白军生一看到他拉了满车东西回来,就说道:你今天收获不小哇,里面都是什么?江宁颓废地说道:白哥,我姑父被隔离审查了。
白军生一点也不意外,但还是安慰了一下江宁:隔离审查的人多了去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江宁目光呆滞,语气低沉:白哥,我感觉我的理想可能要破灭了。
白军生:正常,我的理想也破灭过。
江宁无可奈何地说道:再过一个多月就麦收了,我一直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决定提前回去。
白军生听到江宁要回去,明明是该高兴,可心里却有些惆怅。
平心而论,江宁住在这里,不但没有给他带来麻烦,还有很多好处,这小伙勤快干净,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隔三差五地就请他吃饭喝酒。
真有些不舍得。
他安慰江宁也是安慰自己: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江宁车上的几麻袋东西提进屋里,分成好几份:白哥,我就不一一去分了,这是我从来家乡带来的特产,还剩下一些。
这一份给你,这一份给燕姐,这一份是于慧慧的。
车子是我借的,我明天还回去,买了车票,我就离。
白军生主动说道:车票是吧,我让猴子给你买,他姨在铁道部门工作。
江宁连忙道谢,当下就给了白军生17块钱:硬座应该是15块多,剩下的钱就给猴子当跑腿费。
白军生说: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个大方人,这么穷还这么大方,以后有钱会更大方。
车票的事,江宁不用担心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开始拿着钱和票各种买买买。
奶糖、点心、香皂等等各种各样方便携带的东西。
附近的商店和菜市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天他排队买了五斤点心渣,一回头就听见有人在喊他:你是……江宁?江宁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心生警惕。
他循声望去,见喊他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
江宁看了她几眼,不认识,没见过。
他试探道:你是……白胖妇女一看江宁竟然不认得自己,嗓门都拔高许多:哎哟歪,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你这孩子该不会真的是脑子烧坏了吧?可怜的娃,你以后可怎么办哟?江宁琢磨着,连他发烧的事都知道,难道是他的什么亲戚?女子见江宁一脸迷惑,只好自报家门:我是你凤仙姑,我男人是国营商店的营业员,我们回去的时候,还给你糖吃呢?江宁从记忆里使劲扒拉,好像真的扒拉出来一点点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
这个凤仙姑也是他们石门的,也姓江。
因为跟姑姑年纪差不多,又是同时嫁进燕都的,所以总跟姑姑比,特别爱显摆。
以前她妒忌姑姑,后来姑父出事后,又说风凉话。
有点什么事就迫不及待地传回娘家。
姑姑提过她几句,江宁听过几耳朵,转头就忘了。
江家对于姑姑这边的消息如此灵通,也不少了江凤仙的功劳。
江宁对于这种人素来不太喜欢。
他的语气也就淡淡的:我脑子没烧坏,就是你的变化太大了,我不敢认。
江凤仙笑了笑,忍不住弹了弹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红色确良衬衣,骄矜地说道:这倒也是,别人都说我变化大。
江宁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江凤仙眼睛滴溜一转,拉着江宁开始打听:小宁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见到你姑没有?我听说你姑父又出大事了?他现在在被关在哪儿呀?你这时候来,就不怕被牵连?江宁淡声说道:哦,我刚来没两天,我姑父还行吧,没有什么大事,他身体有点不舒服,去疗养院疗养了。
——我还有点事要走了。
江凤仙没还没打听够呢,一把拉住江宁:你别走啊,你去我家吃顿饭吧。
江宁懒得跟她纠缠又想让她闭嘴,听到她邀请自己去她家,便眼睛一亮,亲热地说道:凤仙姑,我姑家里现在住着不方便,我也没地方可去,招待所太贵,你家有地方住吗?我要求不高,随便一个小房间就行。
我也住不了多久,顶多一个多月。
江凤仙一听江宁要赖上她,还一住一个多月,吓得脸色都白了,拼命抽出手来,干笑道:哎呀,小宁啊,我家人多房小,哪里住得下哟,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姑家住得那么宽敞的。
江宁不依不挠:没事的,凤仙姑,我可以打地铺。
地铺也不行——那什么,我还有事,先回了。
你忙你的。
说完,她扭头就走,跑得飞快。
江宁: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不过,这么一弄,他来燕都的事肯定会传到家里去,但江宁也无所谓。
他们还能跨越两千里路去咬他不成?他都要走了,还没好好游一游这个时代的燕都城呢,明天,他带上照相机去游玩。
江宁把东西分完后,自行车和小推车,连同车上的土特产一起送给了赵星海。
车子搁姑姑家院子里他不放心,院子那么偏僻,进来小偷怎么办?自行车可是贵重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