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睡了一个很饱的觉, 次日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他推开房门, 院子里阳光灿烂, 蔬菜绿油油的。
一抬头,天空是蓝汪汪的,像是刚洗过脸一样。
逍遥与平和好久不见他, 一直在他脚下奔跑撒欢, 他去洗脸,它们跟着;他去刷牙,它们还跟着。
两条傻狗一起卖萌卖蠢。
老胡上完工也回来了,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 说是村里的王婶子送的烙饼,当然是送给江宁的。
他早上临走时已经把粥熬上了, 再弄两碟咸菜,就可以开饭了。
江宁喝了一口粥, 夸道:老胡,你的厨艺提升了。
你在这方面很有潜力。
老胡低头咬一口饼说:可能是你好久没吃的缘故。
江宁问自己不在这的这些日子, 村里发生什么事没有。
老胡想了一会儿,答道:好像没什么大事,大伙每天就是上工下工吃饭睡觉,天天重复一样的日子,没好事好生, 也没坏事。
江宁在燕都城里经过一遭跌宕起伏后,由衷地说:重复的日子也挺好的, 一眼望到头, 让人有安全感和掌控感。
跌宕起伏的小说好看, 跌宕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心脏受不了。
老胡听他话里有话,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里人都还好吧?还好,暂时没问题。
那就好。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一下去上工。
他在保管室门口等了一小会儿,陈壮才过来。
陈壮笑着招呼道:你这么累,不歇一天?不歇了,睡一觉好多了。
陈壮把保管室的钥匙还给江宁,两人进屋,江宁见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十分满意,再次道谢。
陈壮不在意地说:谢个啥,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了。
两人说着话,上工铃响了,过了一会儿,大家伙说说笑笑往保管室走过来,江宁登记,陈壮发农具。
大家都争着跟江宁搭话:小江,你出去一趟像是变了样,燕都的风水就是好啊。
江宁笑道:实话告诉你们,还是咱这儿的风水好,风柔水润的。
那边的大风吹起来让人偏头疼。
哈哈,那是有点难受了。
小江同志,你的照片啥时候让俺们瞧瞧,俺还没看过承天门呢。
问话的是个老头,江宁一口答应明天拿给他看。
大家领完工具去下田干活。
江宁登记完,整理一下东西,也拿着给自己留好的农具下田。
他一到田里,一帮知青们也过来凑热闹,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女知青们向他道谢,江宁,谢谢你的零食,可让我们解了馋了。
大家正说得起劲,陈大山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过来了。
大家赶紧低着头干活,不再说话。
江宁笑着跟陈大山打招呼,陈大山问了他父亲的身体状况。
江宁说:还行,恢复得差不多了。
陈大山慢吞吞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得到五月中才回来呢,没想到回这么早。
江宁:嗐,我一是牵挂着咱们大队的生产情况蹦蹦,二是怕请假时间太长了,别人说闲话,您也为难。
陈大山满意地说:小江,你这人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两人愉快地结束了聊天。
临走时,陈大山还不忘提醒江宁中午别忘了去他家吃饭。
下工后,江宁跟陈壮打声招呼: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去陈大娘家报道。
给陈大山的礼物早就留好了,他回家提着就走,顺便给老胡说声不用等他吃午饭。
江宁到了陈家,陈大娘热情地迎上来,一看到江宁手中的袋子,就客气道:人来就行了,咋还带东西。
江宁把礼物放到桌上:这是从燕都带来的特产,大家都有,不能落下您和陈伯。
说着,他一样样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他带来的有罐头、麦乳精、奶糖,陈家的几个孩子一看到好吃的,眼睛亮晶晶的,站着不肯走。
陈大娘一看这么多东西,跟陈大山对视一眼,陈大山严肃地说道:小江,你这礼送得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我可不能犯错误。
江宁意外地说道:犯什么错误?你是队长,我也是干部,我又没找你办事。
这只是普通的礼尚往来。
接着他又解释道:这麦乳精和罐头是我姑姑特地买来送给你们的,说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接着,他还拿出几包零食分给一直盯着他看的孩子们,孩子们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接下了,再迫不及待地撕开零食袋,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除此以外,江宁还送给陈大娘一条浅蓝色的头巾,本地妇女有包头巾的习惯,陈大娘头上那条都洗得发白了。
江宁去百货商店时见到有卖这个的,就随手买了一条。
陈大娘接到新头巾,突然愣住了。
江宁问道:大娘,颜色您喜欢吗?陈大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声答:喜欢喜欢。
她接过头巾,抚摸了几下,感慨万端地说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我家老头子,几个儿子都没想到给我买一条新头巾,就你想到了。
陈大山梗着脖子说道:家里的钱你在管,你需要啥就自己买呗。
陈大娘: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就是不一样。
江宁怕因为这条头巾,老两口再吵起来,赶紧劝道:陈伯这人工作太忙,可能是没注意到。
陈大娘撇了撇嘴:啥太忙,他闲得很,就是没这个心。
——不说这个,我去做饭,小宁,你有啥想吃的没?江宁微妙地感觉到,陈大娘似乎对他更热情了,连称呼都变了。
他笑道:大娘,我也不是外人,家里有什么我吃什么。
陈家的中午饭十分丰盛,陈大娘杀了一只小公鸡,鸡肉炖蘑菇,腊肉炒青菜,热菜凉菜,荤的素的,整了一大桌。
陈壮也被叫来陪酒。
一顿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快上工时才散。
江宁喝得有点多,下午干活时,有点晕晕乎乎的。
还有人要请江宁吃晚饭,江宁婉拒了。
经过多年的练习,他已经不害怕人际交往了,可是别人交际能补充能量,于他却是消耗能量。
每次聚会过后,他都需要在家里缓两天。
他跟老胡晚饭吃的是汤面,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吃完饭,江宁抱着幸福撸一会儿,更加心满意足。
老胡对他说:老吴知道你回来了,还问你呢。
江宁起身道:我去找他。
他给老吴和江潮准备得也有礼物,顺便带上。
江宁沿着山路,慢慢地散步,逍遥与平和跟在他身后。
也是巧了,他跟老吴在半路相遇。
江宁笑道:老吴,咱俩是心有灵犀。
老吴借着暗淡的天光打量一下江宁,点头:精神挺好,竟然没瘦。
江宁:我是去蹭饭的,怎么能让自己瘦了,那不是亏了吗?江宁知道老吴最挂念的是什么,贫了两句,赶紧扯回正题:你的书,我全部搬到你指定的地方了,一切顺利。
还顺便帮其他两户人家搬书,他们一家给我30块钱,发了笔小财。
老吴听到他的书顺利转移了,终于放下了心。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道:过程当中真的很顺利?很顺,就遇到几个小流氓,被我吓跑了。
老吴:那就好,其实我把任务交给你后,就后悔了。
好几次梦见你被人抓住审问。
江宁:那些书和笔记,不只是你的个人财富,还是社会的财富,冒点风险也没什么,更何况一切都挺顺利。
说完这些,江宁又故意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对了,我还在地下室里看到了吴尘的照片,他小时候挺帅气嘛。
老吴笑了一下,自豪地说:这孩子长大后也挺帅气。
老吴接着问道:你姑姑一家还好吧?江宁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说了:……最后算是有惊无险,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被隔离审查,算是被保护起来了。
老吴点头:被隔离起来也挺好,至少人是安全的。
熬着吧,反正在哪儿熬都是熬。
气氛一时变得略有些沉重。
两人没说话,默默地散步,太阳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也收工了,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沉沉的暮霭笼罩着山川大地。
山风摇晃着满山的树林,发出簌簌的响声。
不知不觉中,江宁已经陪着老吴走到了牛棚附近。
他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东西呢,便赶紧递给老吴:这是给你们带的礼物,都是些实用的小东西和一些点心。
老吴没推辞,江宁又要把剩下的40块钱给他。
老吴坚决不要:怎么?你能收别人的30块,为什么不能收下我的50块?你跑的这趟路可比他们的远了几十倍。
江宁:那不一样。
他们跟我的关系能跟咱俩之间的比吗?老吴还是不收,江宁硬塞到他手里,你们现在生活困难,我现在手里不缺钱。
老吴还想说些什么,江宁扬手制止:别推来让去的,你知道的,咱俩都不擅长这一套。
那什么,这次你先收着,等你以后有钱了,比如说你哪天补发工资了,再给我。
老吴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人,真是个世间少有,明明是帮人,还要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还主动给人找台阶下。
江宁也笑:困难时期,大家就应该互相帮助。
穷人不帮穷人,难道帮富人?老吴沉思半响,严肃认真地说道:小江,这钱我就收下了。
如果将来我真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要帮你,你可不能推辞。
江宁:这等好事,傻子才推辞。
老吴开心地笑了。
江宁让他把江潮的礼物也顺便带过去,两人就此分别。
江宁带着两条狗,吹着清凉的山风,一路哼着歌儿回家。
晚上,他又睡了个美美的觉。
清晨,江宁沐浴着金灿灿的朝阳,给菜地浇水。
今天跟昨天一样,上工下工,吃午饭,休息,再上工。
唯一不同的是,江宁又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堂姐江艳的,另一封是他爸江晨的。
江宁先看堂姐的,无非是问姑姑的病情,姑父的情况。
江宁打算抽空回个信。
至于他那个渣爸的,他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写什么。
那个江凤仙传播信息的能力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江宁很随意地打开信一看,江晨的反应比他想像得还大。
信中严厉指责了他偷偷进京这一行为,说他是把江家所有人架火上烤。
明知道姑父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竟然还敢上门。
他宣布,他江晨不认江宁这个儿子,回城也别想了,家里的一切都没他的份,养老也不用他管,以后有事,去找他那的好姑姑好姑父去。
江宁看罢,喜不自禁:竟然主动跟我断绝关系,这么痛快就摆脱了一家子极品,还不用背负道德压力,世上还有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