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几个儿子在江宁的劝说下,暂时打消了揍人的念头。
王红星被陈家人一吓,不由得心生畏惧,瑟缩着躲到一边,不敢再当面说陈大山的坏话,可是他到底心怀不甘。
他一想到江宁是个知青,在村里没有什么根底,而且这小子文文弱弱的,也不像个说动手就动手的人,他的胆气又壮了,阴阳怪气地说道:上次浇庄稼浇死一大片,这次又这样,今年的秋收可就完蛋喽。
江宁对王红星这人已经烦得不行,冷着脸说道:王红星同志,你是不是打心眼里不愿意我们实验成功呀?我建议你向陈老伯和社员们学习学习,陈老伯看着庄稼枯死,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不管什么方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试试。
乡亲们也是如此,他们虽然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是还是愿意帮我们。
他们都盼着我们能实验成功。
可以说,这村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连狗都明白,实验成功了对全体社员甚至全旱区的人民都是一件大好事。
可是怎么就你不懂呢?你真的是我们的同胞吗?你再这样,我都要怀疑,你是那些狠毒地主遗留藏匿的后代,心怀阶级仇恨,专门跟人民群众作对。
江宁这番话说得极为流畅,可谓是一气呵成。
他说得有理有据,确实,村民们虽然不相信这个实验能成功,但心底还是盼着能成,毕竟成功了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么多田地,光靠从大清河挑的那点水和几口井哪够用?山泉水又少又不舍得用,人和牲口也要喝水。
这个王红星为了反对陈大山,连自个的农民身份都忘了?他为啥就盼着实验不成功?难道真的是狠毒地主的后代?咦,王红星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他爹是逃荒来的,谁知道以前是啥身份。
大家看向王红星的目光都带了一丝怀疑。
王红星听到江宁如此污蔑他,气得面色通红,一边叫着自己根正苗红,一边跳起来想要打人,方朝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摁住王红星,喝道:干什么呢?想武斗是吧?陈大山大声制止道:都别闹了,赶紧挑粪水去浇地。
说着,他看向方朝阳,和气地喊道:朝阳,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力气大,过来一起挑水。
方朝阳猛地松开王红星,王红星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到身后的人身上,那人也不扶他,嗖地一下闪开,王红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众人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王红星又怒又窘,嘴里嘟嘟着骂了几句。
谁也没心思理会他,大家伙都想看实验结果。
陈大山指挥着自己的儿子侄子们和几个知青,把粪池里的粪水舀上来,挑到田里。
江宁怕实验不成功,浇死禾苗,就选了一小块农田做实验,这儿的庄稼本来就半死不活,就算浇死了,损失也不是太大。
陈大山是庄稼老手,他怕粪水的肥力伤害到庄稼,特意嘱咐浇水时,离禾苗的根部稍远些。
参与实验的人神色严肃庄重,动作轻柔小心。
现场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下来。
江宁为了最大程度的保证实验效果,便说道:陈老伯,今明两天,咱们就留在田里,以便观察禾苗情况。
他这么做,一是为了近距离观察禾苗,二是防止别人破坏。
陈大山也正有此意,虽然他觉得做为农民,应该没有人不盼着庄稼丰收,但他也知道,有些人蠢起来坏起来是没有底线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大山也明白,此次实验若是成功,不但能救了庄稼,还能提升他的个人威望。
反之,若是失败,他的威望和名声会大受影响,王明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江宁和陈大山留在田边观察禾苗情况,其他人继续回田里干活,大家也想早点知道结果,干活时尽量选择旁边的田地。
王红星见陈家人去干活了,方朝阳也走了,他又凑上来想恶心江宁:江宁,你不去干活算是旷工,今天没有工分。
江宁淡淡地说道:没关系,那就不记工分。
不过是一天的工分而已,不要又如何?江宁突然笑吟吟地看向王红星,招招手,亲切地喊道:过来。
王红星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家伙是怎么了?阴晴不定的。
他正要凑上来问个究竟,忽然看见一条土黄色的影子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一条大黄狗摇头摆尾地扑向江宁,江宁亲切地摸摸黄狗的头,问道:大黄,你这几天怎么没去找我?陈老伯说道:大黄去找对象了。
江宁哦了一声。
江宁跟大黄热情地互动,王红星:……江宁要么跟大黄狗说话,要么跟陈大山说话,就是不理会王红星,就当没他这个人似的。
陈大山还指桑骂槐,看着大黄说道:大黄可是条好狗,别村的狗咬咱村的孩子,它知道护着。
不像有的人,专咬自己人。
江宁接道:有时候,狗比人还好,狗一直是狗,人可不是一直都是人。
陈大山称赞道:这话说得好。
王红星感觉自己挨了一刀,心里既憋屈又窝火,偏偏这话他还没法接。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人还坐在田地边,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在。
耗到最后,王红星实在呆不住,自己灰溜溜地离开了。
江宁和陈大山轮流喝水上厕所,田地边一直都有人看着。
到了中午,陈大娘送来饭菜,两人就在田边吃了。
陈大娘觉得江宁太瘦,不停地嘱咐他多吃点。
江宁看了看身材健壮、膀大腰圆的陈大娘,再瞧瞧自己,便说道:大娘说得对,我一定会努力的。
知识是力量,肌肉也是力量。
健康第一,他肯定得努力保持健康。
一个上午过去,禾苗没有枯死的迹象,他们还得继续观察,陈大山说至少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江宁和陈大山在田边的树下坐了一整天,起初两人还聊会天,可天气燥热,人懒少言,再加上话说多了嘴干,嘴干就得多喝水,两人最后都一起沉默下来,陈大山打起了呼噜,江宁也闭目养神,大黄伸着舌头,卧在两人中间。
到了晚上,陈大山让江宁回去,夜里他来守着,就睡在田边。
江宁问道:这能行吗?别着凉了。
陈大山说:大夏天的还能冻着?我就喜欢在外面睡。
江宁也不再说什么,嘱咐了他几句离开了。
他回到崖上时,老胡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两人安静地吃饭,老胡突然说道: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不会出头揽事?毕竟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江宁语气平淡:我的原则就是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至于结果,那是老天的事,对错评价是别人的事,我只管好自己的事。
前世,他把老天的事,别人的事和自己的事,混为一谈,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最后却不堪重负。
今生,不会了。
老胡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一笑:你说得对,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老天就给结果了。
江宁一上工,就看见大家伙都围着昨天的实验田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禾苗竟然没枯死!看,比昨天更精神了。
这绿肥水有效果!……大家满脸兴奋,奔走相告。
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王红星也来了。
不用江宁出声,众人纷纷出嘴相助。
哟,王红星,你昨天不是说绿肥水不行吗?你不是说老陈鲁莽,江宁不行吗?你自个儿来瞧瞧。
王红星,你这张破嘴就知道瞎咧咧,干啥啥不行,说风凉话第一名。
就是。
王红星想要辩驳,可他哪里辩得过这么多人?他只好厚着脸皮跟陈大山套近乎:老陈,我也没别的意思,我不过是谨慎保持些。
陈大山眼皮都懒得抬。
王红星见陈大山不理他,又把目光转向江宁,他想着年轻人毕竟脸皮薄,好哄,就说道:小江,我比你年纪大,算是你的长辈,我批评你那是爱护你,怕你因为文化高人飘了。
江宁微微一笑道:王同志,要是没别人作对比,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要说长辈,我觉得陈大娘,何老伯这样的才是真长辈,何老伯昨天给我送茶水,陈大娘送饭,他们哪怕一时不理解我们的科学实验,但行动上还是支持鼓励我们。
你呢,除了打击我,还干什么了?至于飘不飘的,你当我们知青是白来的吗?我们早已接受完再教育,现在是一个合格、负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我们深深扎根在农村,往哪里飘?昨天送茶水闲唠嗑的何老伯带头鼓掌:小江,你说得好。
陈大娘笑吟吟地道:对,咱们小江脑子清醒,可不会被人随意糊弄。
众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江宁在大家的鼓励下,又对王红星严肃地说道:王同志,我觉得你最近有些飘,队长重用你,是信任你的能力和人品,你可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革命干部是从群众中来又到群众中去,更何况你还不是干部。
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革命不分老少。
我以一个青年革命者的身份向你建议:我希望你能好好反省,拔出自己思想上的毒素,好好改正错误,重新做人。
王红星:……这话不应该他说吗?众人:……就觉得说得莫名得对。
王红星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大家伙簇拥着陈大山,兴奋地说道:老陈,咱们赶紧浇地吧。
这五粪池水可能浇不少庄稼呢。
陈大山抖擞精神,重振旗鼓,中气十足地吩咐道:老陈家,老何家,老刘家,咱们三家负责浇水,老王家老赵家,你们负责把空粪池灌满,老婆子,你带着妇女和孩子去村外割草,越多越好。
其余的人,都跟我去挖粪池,再多挖几个。
陈大山分派完毕,转头看向江宁,说道:小江,你这两天没少煎熬,今天就继续给大家当技术指导。
江宁忙说道:这本就不是技术,大家伙都是种庄稼的老行家,一看就明白。
我还是跟着大伙去挖粪池吧。
大家暗暗称赞江宁觉悟高还谦虚,明明有功却不自傲,明明可以不用劳动,也非要参加劳动。
当然,他是干得有点慢,但人家江宁同志说了,干得慢是能力问题,干不干是态度问题,只要态度好,能力一定能提高。
消息传到王明成这里时,王明成气得把铁皮喇叭摔坏了。
这个陈大山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全队的劳动力,他说调动就调动了。
当然了,这绿肥水有效果也是个好事。
王明成心情起伏不定,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绿肥水既然有用,那就继续搞,但最后的好处得落到自己头上。
他叫来王红星和自己儿子商量对策。
江宁挖了一会儿粪池,突然想到什么,他快步走到陈大山身边,小声说道:陈老伯,你别挖坑了,赶紧骑着自行车去趟公社,向公社领导报告咱们的实验结果,争取尽快让其他大队也用上这个办法,救灾如救火,不能耽搁。
陈大山却迟疑了:真要去报告?公社领导不待见我,我去合适吗?江宁这下总算明白陈大山为何输给王明成了,他耐心地说道:陈伯,你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你报告这件事不是为了公社领导,而是为了旱区的全体社员和田地,他待不待见不重要,人民群众的利益才最重要。
陈大山瞬间被江宁说服了:你说得对,我这就去。
他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拽住江宁:小江,你换身衣裳,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