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京市终于下起了雨。
胡同里滴答滴答的雨滴碰撞青砖瓦墙的声音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巷子里提笼遛鸟的大爷都躲在屋檐下唠嗑, 黑色布鞋被雨水沾湿也毫不在意。
小贩急急忙忙收拾地上吃饭的玩意,奔跑在细雨之中。
秋雨打在泥土和青草之中, 混合成了奇异的味道, 偶尔还能从中闻到京市本地人爱喝的豆汁味。
收衣服咧!快收衣服!大雨要来了!天上一大片乌云悠然飘来。
那上了年纪的一看,笑着说,嗐, 甭怕,这雨下不了多久就散了!会飘的云来得快走得也快。
果然没多久, 雨就停了。
太阳透过云层,一束束光线照下, 映在四合院里。
这天倪幼幼给秦海彪针灸完, 发现他督脉的黑气又少了一些。
虽然第二天再检查的时候,黑气总会继续增加, 但总体来说, 是呈负增长的趋势。
对倪幼幼来说,光靠针灸, 效果还是太慢了。
那天秦海彪癫痫之所以会发作, 完全是因为饿的,有时候这个可怜的男人故意装作吃不下,想把吃的都留给孩子,饿久了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倪幼幼把需要注意的事项跟杨翠花一一说了。
杨翠花都记在心里。
她犹豫了一会, 问倪幼幼:不用喝汤药吗?自从知道徐淮瑞以前是有名望的大夫后, 杨翠花沉寂的心又活跃起来。
——她又泛起了想给秦海彪继续治疗的心思。
秦海彪刚受伤那会, 杨翠花跑过京市大大小小的医院,所谓久病成医, 对秦海彪的治疗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那些医院给出的答复不是治不了, 就是花费巨大。
不管哪一种回答都不是杨翠花能承受的。
最后钱花了不少, 但秦海彪的情况却没有一点起色。
眼看着她男人的身体越来越垮,杨翠花的心也越来越麻木。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秦海彪在经过一周的调理,身子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
虽然依然不能动,但脸上的精神气明显不一样了。
这让杨翠花看到了希望。
倪幼幼摇头,他的身体还太弱了,就算服用汤药效果也不好。
秦海彪的身子还是太虚弱了,这个时候口服中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杨翠花跟着倪幼幼出了西屋。
幼幼妹子,你们有办法的对不对?现在的杨翠花,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倪幼幼迟疑了一下,目前的她,还没到这样的水平,但徐爷爷说不定有办法。
徐淮瑞生于中医世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方数不胜数,中药只是治病方式的一种。
艾灸、刮痧、拔罐、药浴……都是中医治疗的方式。
若是能配合上合适的治疗方式,秦海彪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真不好说。
杨翠花也想到了徐淮瑞。
她一边害怕徐淮瑞像以前她遇到过的大夫那样,再次给秦海彪判死刑。
一边又忍不住希翼徐淮瑞他们和那些大夫不一样。
杨翠花煎熬着回到屋里,几个孩子仰着大大的脑袋看着她,更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来到炕前抚摸着秦海彪的脸。
老秦,我们再拼一把好不好?秦海彪眼里泛红。
他蹭了蹭杨翠花的手,最终点点头。
*秦海彪愿意配合,让杨翠花得到了鼓励。
她鼓起勇气找到徐淮瑞,想让他给秦海彪制定治疗的方案,用药和费用问题她去想办法。
杨翠花知道自己这样做有赖上他们的嫌疑,但人总是贪心的。
现在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忍不住想要更多。
杨翠花说:苦了这么久,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遇见你们,这是我今年最幸运的事。
徐大夫,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几个孩子,帮帮忙吧!按理说杨翠花提出这样的要求没什么问题。
但徐淮瑞一个毛病,若是患者不能按照他开出的方去取药,他是不会继续给这样的患者看病的。
年轻时候徐淮瑞也因为心软给穷人开过平替药方,但这样的药方往往疗效拉长很多,最后效果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这样的做法反而容易砸招牌。
因此杨翠花来找他的时候,徐淮瑞拒绝了。
秦海彪这样的身子,照理说不砸下去几个四合院的钱,想要看到他站起来基本不可能。
杨翠花最幸运的不是遇见他,而是遇见了倪幼幼。
如果真要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治好秦海彪,除了倪幼幼,徐淮瑞不做他想。
若是能配合他开的药方当然事半功倍,但问题是——杨翠花穷啊!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总不能为了她一家,把自己也搭进去。
现在徐淮瑞自己吃的用的,还都是花着老友倪红军的钱呢。
所以徐淮瑞没同意。
但杨翠花铁了心想给秦海彪治疗。
徐淮瑞拒绝,她白天就让三个孩子跪在院子外求他。
晚上下了工,自己就带着三个孩子继续跪着。
三个孩子一天跪下来,走路都曲着腿。
看得倪红军和倪幼幼于心不忍。
三个孩子只知道对他们一向和蔼可亲的徐爷爷是个很厉害的大夫。
既然厉害,那就可以救他们的爸爸。
两个小的还不懂生死离别,但秦俊乔却是懂的,当初和杨翠花一起推着木板车送他爹去求医的时候,他听过最多的就是:活不了多长时间,准备后事吧。
现在突然知道他爹还有救,秦俊乔的心别提有多激动了。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徐爷爷不愿意救他爹。
娘,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徐爷爷不肯救爹?杨翠花无声地流眼泪:大宝,是娘想要的太多了。
她想要自家男人能一直陪着他们,更想要他有一天能重新站起来。
徐淮瑞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不愿意。
向别人求一个不可能的结果,换谁也不会愿意的。
她知道倪幼幼能给他们免费针灸已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但是杨翠花忍不住啊!她贪心了。
秦俊乔似懂非懂。
杨翠花也豁出去了,见求徐淮瑞不行,便转过来求年纪小又同情心泛滥的倪幼幼。
幼幼妹子,你帮我求求徐大夫,就算最后治不好,我、我也认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就让我为我男人最后努力一次吧!倪幼幼没法,便到屋子里找徐淮瑞给她说好话。
徐爷爷,你真的不打算帮翠花姨吗?徐淮瑞在炕上盘着腿,闻言笑了,帮?幼幼,你知不知道帮这个字的意思?倪幼幼抿着嘴不说话。
在徐淮瑞看来,他让倪幼幼去给秦海彪针灸,这已经是在帮了。
但杨翠花显然要的不止这么多。
她要的帮,是帮衬,是牺牲他们某些东西去帮。
这是一个无底洞。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开了这个口,他们需要负担的就不是秦海彪这个人而已,还有这一家五口人的希望。
这么沉重的东西,徐淮瑞真不想沾身,更不想倪幼幼去碰。
他摇摇头,叹气道:你和你爷爷一样,都爱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但这次,你知道为什么你爷没开口吗?倪幼幼其实心里也清楚二老不肯轻易答应的原因,但是她真的不忍心。
理智上来说,徐爷爷不帮才是对的。
但是,每当看到三个孩子期待的眼神,她就不忍心拒绝。
徐淮瑞看她这样,就知道她钻牛角尖了:幼幼,你心里要有把称,知道哪些病人可以帮,哪些不能帮,若是帮,我们能帮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是需要衡量的。
课本不会教你这些东西,但我希望你能懂。
其实这些,在倪幼幼准备踏上这条医学路的时候,倪红军就跟她提过,那时她还小,对人心揣测懵懵懂懂。
现在徐淮瑞再次提起,倪幼幼已经能明白两位爷爷的用心良苦。
倪幼幼心里难过,却尊重徐淮瑞的选择。
她沉默片刻,徐爷爷,严格来说海彪叔叔是我第一个患者。
不管您愿不愿意帮忙,我都希望在我手上能出现一次奇迹。
您不是说过,我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吗?徐淮瑞闻言,心里有片刻的怔愣。
这样的想法,他年轻时候也有过,那时他比此时的倪幼幼还要狂妄。
可谓是应了那句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等真正走上这条路,才知道什么是治病三年,方知无方可用。
倪幼幼的执着让他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
反过来说,他的拒绝,何尝不是一种懦弱?害怕砸招牌,害怕治不好就看到对方绝望的样子……可是幼幼不一样啊,她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既然如此,他怕什么呢?徐淮瑞再一次重重叹口气,行,我帮!就当教你了。
*徐淮瑞把人叫进屋里。
杨翠花和几个孩子忐忑地看着他。
徐淮瑞沉着脸:你知不知道我以前遇见你这样求我的人,我是怎么做的?杨翠花无措地摇摇头。
你们这样的,我会直接让人请出去。
杨翠花和秦俊乔脸色一白,两个小的不懂什么意思,却也害怕地抱住杨翠花的腿。
秦俊乔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和蔼可亲的徐爷爷为什么会这么不近人情。
杨翠花很快就明白徐淮瑞的想法。
她面上露出羞愧。
我、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能让我家男人多活两年,就算最后我男人他……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徐大夫,您信我,我们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她的愿望卑微得让人动容,徐淮瑞脸色微缓。
丑话说在前头,主要帮忙治疗的是幼幼,她的针灸水平不在我之下,但要是最后治不好,人财两空也是有可能的事,你要是决定了,我们就帮这个忙,要是害怕,现在还可以后悔。
杨翠花毕竟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若是坚持要给秦海彪致,她肩上会肩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杨翠花狠狠点头:徐大夫,幼幼妹子,我不怕,你们就放开手治,我一定尽量配合。
秦俊乔也着急地说:我、我们也会配合的!二宝、蕾蕾,你们也说几句话。
秦蕾蕾说:徐爷爷,我以后再也不哭了,您帮帮我们。
秦俊杰想不出什么要说的,只忙不迭点头。
徐淮瑞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动恻隐之心,但有时候身为大夫,明知道有些伤病治不好,还要给他们希望,这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幼幼是我的徒弟,她愿意帮你们,我才同意帮忙,你们要感谢她。
这话一出,杨翠花和几个孩子看向倪幼幼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感激。
快,大宝二宝蕾蕾,快谢谢你们幼幼姐。
几个娃异口同声道:谢谢幼幼姐!倪幼幼连忙说:这是徐爷爷的一片心意,我什么也没做。
杨翠花领着孩子又要感谢,却被徐淮瑞打断了:行了,明天早上我们先看过你男人的情况,到时需要什么我跟你说。
这么晚了,先带孩子去睡吧。
杨翠花压下激动的心,深深地鞠了个躬,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回到屋里,秦俊杰养着脑袋问:妈妈,爸爸以后是不是还能给我们举高高?杨翠花心一痛,她不敢说即便是有徐淮瑞的帮助,秦海彪能站起的希望也很渺茫。
她一心想要自己男人活着。
能不能再站起来,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二宝乖,爸爸一定能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