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幼幼每天睡前都会用她爷给她做的钢针在针包上练习一个小时, 风雨无阻,就连现在也没停过。
倪幼幼说:我小时候就开始学了。
老太太又问她跟谁学习、现在有没有继续读书之类的问题。
倪幼幼一一回答了。
等听到徐淮瑞的名字后, 老太太愣了愣。
是他啊。
倪幼幼怔住了:阿婆, 您认识徐爷爷?老太太摇头,从小在京市长大,当年听说过徐家的名头, 但那也是动荡年代之前了。
徐家的老祖宗在她很小的时候还帮她治过病。
徐淮瑞在当年也算是盛名在外,她多少听过一些。
可惜当她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 徐淮瑞已经不知道被下放到哪个山旮旯去了。
后来她只能找到其他在京市的名医。
现在徐淮瑞得以返城,还租在她这个小地方里, 不得不说也是缘分。
说起来徐淮瑞住进来这么久, 两人确实没碰过面。
要不是今天老太太问起,说不定就算见面了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老太太说了句, 跟着他学, 倒也不算差。
倪幼幼觉得奇怪,既然老太太听过徐爷爷的名号, 现在却依然没有求医的想法。
她看着老太太面色平静的脸, 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除非老太太知道自己的病已经药石罔医。
倪幼幼想起自己先前给老太太开的方子还存在抽屉里。
虽然治不好老太太的病,但起码能缓解她身上的不适。
倪幼幼嘴巴嗫嚅,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老太太脸色苍白, 突然捂着下肚子浑身发抖起来。
仿佛就是一瞬间, 老太太身上的黑影被突然调动, 把人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她喘着粗气,像痛到了极致, 干瘦的手紧紧的抱着肚子。
倪幼幼吓一跳, 正想上前帮忙, 却被老太太喝止了:别、别过来!老太太生性倔强,倪幼幼不敢轻举妄动,她定在原地焦急地看着,正当她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老太太终于缓过来。
她颤抖着手端起一旁竹桌上的水杯,想喝上一口热水。
但刚才压抑疼痛耗费了太多能量,导致干瘪如柴的手抖如筛糠,好几次嘴巴都没办法碰到杯沿。
老太太抗拒的姿态太明显,倪幼幼一时没敢上前。
好不容易喝上一小口热水,柳恒丽才觉得全身慢慢缓和过来。
她脸上还残留发作后的青白。
老毛病犯了,不碍事。
倪幼幼踟蹰片刻,还是问:阿婆,你这情况,一天要发作几次?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腿上被抓皱的皮肤抚平,仿佛刚才的发作只是一场错觉,她嘴角带了一丝讥讽:怎么,以为自己厉害,想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给我治病?倪幼幼没在意她的冷嘲热讽。
老太太身上这么浓重的黑气,就连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消除得掉。
她对治疗秦海彪有信心,是因为秦海彪正值壮年,气血相较来说,还是旺盛的。
老太太现在的身体,就像被打满孔的筛子,早就千穿百孔了。
这样的身子,换在普通人身上,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倪幼幼从没觉得老太太脾气古怪。
她看到的是一个有教养忍耐力极强的老太太。
若是一个人每天为了忍受身体的疼痛而变得难以相处,一定是因为她身体已经承载不了太多的痛苦,只能从情绪宣泄。
倪幼幼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蹲下身子为她掖了掖腿上的披风。
阿婆,您的披风皱了。
纤长的手覆盖在老太太冰冷的膝盖上。
局部的黑气就像见了阳光的阴物一样,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的手就像冬日里的太阳,让老太太身上满是寒意阴气的经络升起一股暖意。
老太太舒服得脸色微缓。
她诧异地看向倪幼幼,小姑娘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老太太轻轻拂开她的手。
没分寸的小丫头。
倪幼幼抿嘴笑,知道她嘴硬心软,阿婆,以后我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大夫的,你真的不试试我的技术吗?老太太脸上一脸淡然,样子看起来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等你成了真正的大夫再说。
她把杯子放好,站起身拄着拐杖回屋了。
背脊依然挺得那么直,走路的时候,像用尺子测量过一样,每一步都刚刚好。
倪幼幼觉得,老太太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她心目中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样有风骨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狼狈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呢?*北城大学新生开学定在九月十五日。
先前报道登记的时候,倪幼幼填了图阳山胡同的地址。
报道前两天,有人给她送了份加急电报过来。
倪幼幼一看,是莫荣兰打的电报。
电报里写两人在到达大西北没多久就在那边领了证。
倪幼幼替莫荣兰高兴,受了这么多苦之后,莫姨终于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倪红军想得更多。
时间这么急,恐怕在那边遇到了点麻烦,不得已才领证的。
按照谷鸿志的性子,不会是愿意让你莫荣兰委屈的人。
那边环境艰苦,很多地方还没开化,两人领证了也能方便行事。
倪幼幼担忧道:那要怎么办?要真有事他们肯定就回来了,放心,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就是他们领证的事,也不知道告诉李治了没有。
倪红军特地叮嘱倪幼幼,若是李治没提到,就不要主动提起。
倪幼幼嘀咕:我现在也见不着李治哥啊…倪红军哼了一声:天天给那小子写信,以为我不知道呢?倪幼幼脸一红。
爷~你别胡说,我也有给玉凤写信的。
接了电报,倪幼幼也要准备回校的事了。
学校离图阳山胡同也就几个车站的距离,倪幼幼打算每天抽两个小时回来帮秦海彪针灸。
其他只能靠几个孩子了。
二宝和秦蕾蕾年纪小,晚上听到倪幼幼不在四合院里住了,两小娃娃就跑到主屋里问是不是真的,听到肯定的答案后,两小只的手就没离开过倪幼幼的腿。
二宝越想越委屈,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不要幼幼姐走。
倪幼幼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他擦眼泪:我只是去念书了,每天都会回来的。
秦蕾蕾咬着嘴唇委屈地问:不能不去吗?徐淮瑞笑着逗她,你幼幼姐要是不去念书,就治不好你们爸爸,这样你们也不让她去?两个奶娃娃一听,眼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呢,低着头纠结得眉头都凑一起了。
秦蕾蕾:那、那幼幼姐还是去念书吧……二宝点头学舌:念书治爸爸。
徐淮瑞哈哈大笑,你两小娃娃不诚心,还以为有多喜欢你们幼幼姐呢。
倪幼幼也不生气,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秦俊乔,这孩子全程不发一言,头沉得低低的,看样子很低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宝,你想什么呢?幼幼姐,是不是我爹的病太麻烦了,所以你才要去学习?几个大人一愣,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倪幼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想到秦俊乔平日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大家下意识认为他什么都懂,没想到只是都藏在心里,现在还是孩子呢。
秦俊乔被笑得小脸通红。
在他眼里,幼幼姐已经算是很厉害了,他爹以前找了这么多大夫都没能这么快见效,现在秦海彪胸口已经出现感觉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爹从头到尾只有脖子以上有感觉。
这才多少天呢,他爹就有这么大的好转,可比外面那些大医院的大夫厉害多了。
这么厉害的人,还需要去学习,除了因为他爹的病情太难治,还能有什么解释?徐淮瑞近来一直在铺子里给几个小子刷漆,难得在家逗逗孩子,你幼幼姐是上大学拿文凭的呢!以后好给祖国做贡献。
秦俊乔松了口气,也不在乎被笑了,真心实意道:幼幼姐,你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那个。
倪幼幼笑了,伸手捏捏他的鼻子,你也要记得练字才行。
她把三个孩子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幼幼姐拜托你们一件事好不好?三个娃点头如捣蒜。
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就去隔壁多陪陪老太太。
一听到老太太三个字,二宝就吓得躲在秦蕾蕾身后。
秦蕾蕾说:幼幼姐,老太太人好凶,我们被骂了好多次呢。
倪幼幼抿嘴笑:老太太其实很喜欢你们的,但是呢,她嘴巴笨,所以说话才不好听。
两小娃眼睛一亮,原来是嘴巴笨啊!那他们不怕她了。
倪幼幼做了个嘘的动作,这个事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嘴巴笨笨的情况会加重哦。
秦蕾蕾和二宝连忙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秦俊乔本来就不怕老太太,他娘说过,老太太是好大人,没有老太太,他们一家就要在天桥底下睡了。
所以老太太吩咐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去做,被骂也不不打紧。
他知道老太太有时候会故意让他煮多些粮食,然后跟他们说吃不完,好能让他们能填饱肚子。
自从知道老太太会暗搓搓补贴他们,对他们一家好后,秦俊乔一直非常尊敬她。
现下倪幼幼提出,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