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厂有专门的运输队, 每个月来回五趟，从云水县到各大省城, 货车司机都会在在路上捎一些黑货回来, 不仅要比市面上的更便宜，有些甚至不需要票，但这些货都有固定买主, 一般不认识的是不会往外卖的，这是大家默认的潜规则。
每次运输队的车会先把带回来的货卸在矿场里, 然后才会回到厂里的停车点。
尹烨和李治来到停车点里的时候那里已经等了不少人。
像他们这样有需求的人不少，几乎每个人都戴着帽子, 嘴巴上围着块暗色的布料, 只露出一双眼睛。
尹烨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新奇, 这些人都是咱厂里的？不全是。
事实上, 这些货车司机并不想和厂里的人扯上关系，毕竟这是份肥差, 眼睛的人多, 若是下去一个，多少人强迫脑袋想顶上，所以尽管厂里有闲钱的人多，但他们宁愿少赚点, 也不愿把东西卖给厂里人。
长期做下来, 早就形成了稳定的提前预订的模式。
像他们这些今天跑来蹲点的, 大部分是想抢一些高级货转手卖掉的。
那些人看到李治和尹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尹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也跟着把帽子压得低低的, 怎么回事？李治小声跟他解释：没事，他们怕我们是二五仔而已。
黑漆漆的停车点里，两人半蹲着等车队回来。
尹烨等了一会便不耐烦了，嘀咕着：早知道就拿象棋来玩了。
之前李治拿给他的那本象棋布阵他有事没事翻一下，早就烂熟于心，尹烨人本就不笨，学了套路后技术高了不少，有时候甚至连尹良平都不是对手。
李治没理他，车队迟迟不回来，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今晚不会太顺利。
等下如果出现——李治的话还没说完，远处货车的轰轰声以及刺眼的灯光照了进来。
一群人顿时骚动起来。
来了！快快，让路，别挡着。
等七八辆货车陆陆续续停好，一伙人冲向领头的货车门前。
货车领队是厂里某个领导的小舅子孙正，高大壮实，年轻力壮，开车技术也是厂里数一数二的。
孙正一下车就被那些抢货的人围着。
其他司机帮他挡了挡，排队排队！嚷嚷什么！按规矩来！孙正走过一旁点了根烟。
转身的时候看到两个比成年人矮小几分的身影，他眯眼看了看，认出了李治。
小子，来！李治和尹烨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孙哥。
怎么今天来找我了？有什么好事？他看了一眼尹烨，今天带人来了？什么情况？孙正很喜欢李治，虽然心思深沉不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但胜在脑袋聪明。
刚开始接触李治是因为他想要赚钱，孙正看他可怜带了他一趟，没想到回来后李治不仅赚的钱比他们整个车队的都多，人也上道，只拿了部分，剩余的都给了他们车队，这让车队的人对他很有好感。
后来李治把赚钱的法子分享给他们，一段时间下来，车队里大家的油水比之前翻了一番。
而李治也懂分寸，每次只让他们帮带一些其他城市畅销的小货物来转卖。
若不是车队里有规定，不能随便让人跟车出去，孙正都想把李治一直带在身边了。
后来听李治说是为了赚钱给他妈治病，更是让车队的人把他当兄弟了。
孙哥，好久不见。
李治打了个招呼。
他把尹烨的帽子摘下，露出尹烨那张秀气的脸，这是我兄弟。
孙哥眯着眼睛打量了尹烨一眼。
他吸了口烟，你带来的人，我放心。
李治从怀里掏出尹烨捡来的收音机递给孙正。
收音机？孙正翻看了一遍，旧货了。
我收，你要什么？尹烨正想说话，被李治按住了，这是送给孙哥的。
尹烨撇了一眼李治，这家伙，口气也够大的，一送就送几十块。
孙正笑了，我这里有批货，能吃下吗？能。
孙正拍了拍李治的肩膀，好小子。
接着趁没人注意，从车上拿下一袋东西。
给你们三天时间。
尹烨趁着李治打开袋子的时候看了看，饶是看惯了大场面的，这时有人吃惊起来：竟然是五六个手表。
尹烨脱口而出：梅花牌？孙正诧异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识货啊。
李治把手表收进怀里。
谢谢孙哥。
客气啥，自己人。
尹烨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听两人的对话也知道李治用他的收音机换了一次转卖手表的机会。
手表也是大物件，孙正给的还都是新款，五六块手表转手出去，不仅能把收音机的钱赚回来，说不定还能赚辆自行车！想通这点，尹烨无端端心跳加速。
之后孙正又和李治聊了片刻，货车旁有个司机喊他，孙正正想过去。
就在这时，那个朝孙正招手的人忽然被旁边几个排着队的按倒在地，混乱中一阵哄抢，那司机手上的货一下不见了。
夜色暗，附近也没有光线。
被抢的司机也懵了，反应过来后骂了一句：大伙操家伙！孙正已经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原本在后边排着队的人也生了黑吃黑的意思，这次不干，被这些司机抓住后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交易了，还不如趁着现在乱起来占个便宜。
显然存着这心思的人占了多数，又有先前那伙人的搅局，场面一下乱起来。
黑暗中尹烨看到有两人想把人引走好去抢车上的货。
明显是有预谋的调虎离山。
他看了一眼李治：干不干？李治勾起嘴角，这样的情况，不干是傻子。
记得护着脸。
再过两天就要上台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乱子。
尹烨嘿嘿一笑，活动了下筋骨，冲了上去。
论大家，就算对上成年人，他也没怕过谁。
前面乱成一片。
尹烨和李治在后方合伙把偷偷摸摸跑到后面几辆车门的人揍了一顿，还把他们手里的货抢了回来。
平时不知道，打起架来，尹烨才觉得两人居然默契十足。
尹烨踹上波棱盖，李治就将人反手勒上脖子。
三两下把人制服，尹烨从没觉得打过这么轻松的架。
两人也不恋战，抢回东西就撤，又因为两人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众人对他们防备心不足，那伙黑吃黑的人压根没想到计划被他们两个一锅端了。
那两人也不敢多纠缠，要是等前边车队的人反应过来，第一个抓的就是他们，到时吃不了兜着走，因此这两人被截胡了也没敢多逗留，眼看那边车头上的人被抓了，他们犹豫几秒，随即头也不回地跑了。
车头那边没一会就把闹事的人镇压了，事情没搞清楚前，在场的人一个不许走。
货车司机们都是壮年，常年在路上遇到这类的事，因此动起手来快狠准。
等孙正得空看来这边时，才发现后边几辆货车的车门是开着的。
这时意识到被人阴了已经晚了。
车里放了不少货，虽然大件都卸在矿场里了，但小件的加起来，可占了他们这伙人大半的本金。
孙正那个怒啊！这次的货可是年前最后一批，量大着呢，大家都想着趁着过年最后一趟赚一把大的。
这伙人估计也把他们的规律摸清楚了，才会选在今天动手。
也是孙正大意，这一年来这事干得太顺，在外头还好，回到自家门口警戒心就放下了，没想到居然阴沟里翻船。
孙正急冲冲从车头往后走，上车一翻，脸色铁青：他们的货全没了！货要真被抢走了，他们也只能把这个亏咽生生咽下。
其他货车司机看孙正的表情，心底一凉。
承受能力差点的直接瘫在地上了。
那可是他们这一年来的心血啊！全投进去了。
尹烨和李治对视一眼，把刚抢回来的东西拿出来：孙哥，这些——李治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东西就被孙正一把抢过。
他着急地清点了几个袋子里头的货，其他人见状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半天孙正才松口气，都在呢。
那几个司机都要喜极而泣了。
孙正：哥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以后有什么需要，你俩尽管开口。
李治要的就是这句话。
但要求肯定不能现在提。
李治客气道：孙哥客气了。
以后需要你们照顾的地方还多着。
这话一出，孙正看李治的眼神变得更温和了。
好兄弟！两人你来我往的一阵，直至夜深，李治和尹烨才离开货车停车点。
月色朦胧，十五的月亮照得大地灰蒙蒙的，带了奇异的光。
尹烨出来后呼了口气。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李治，这家伙的段数，都快要比上他那千年老狐狸的爹了。
虽然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不怂，但尹烨不得不承认，换成他，还真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孙正的心里被李治拿捏的稳稳的。
李治：怎么？第一次认识我？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怪恶心的。
他拿出那些手表，明早我们还得把这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