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位于山顶的六章朗基罗广场上眺望佛罗伦斯市区,整座城市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配上红瓦白墙的建筑,显得光辉灿烂。
尤其是是以八角形圆顶著名的圣母百花教堂,外观是红白绿相间的大理石块,衬在地中昏黄的天空下,色泽柔美,由远处望之,更引人思及文艺复兴时代的繁华荣景。
意大利众多景观中,宋枚最心仪此地,每回来到这里,必登高望之,永远赞不绝口。
但今天、异于往常的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露出沉思的表情。
是呵,当以往坚定的信仰被打破后,剩下的只是空壳似的躯体,及几乎让人无法承担的空虚,原来她也只是个凡人,靠着怨恨与努力的喂养,才像超人般撑到今日。
我觉得很累。
你是真的太累了。
唐子遥点点头,露出疼惜的表情,从我们相识至今,何时见你休过假?不是那个意思。
她摇摇头,转过来望着他,首次表达出自己的心情,我的心……累了。
该是意兴阑珊吧,从明白当年的来龙去脉后,她就觉得提不起劲,不管做任何事皆然。
回不去从前,又难以维持现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如今的她像站在下着狂风暴雨的悬崖边。
她知道自己还无法对面韦天君,她宁可选择当个逃兵,在发表会正式登场的前一天。
你总是压抑自己。
短短的话语让宋枚眼中燃起些许希望,或许他懂,更或许,他就是自己寻觅已久的知音。
唐子遥轻轻地苛责,无法放开的下场,就是该尽兴时不能尽兴,该忘记时却忘不了。
没错。
她苍凉地笑了笑,那几乎是种病。
别担心,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帮忙你克服困难的。
他信心满满,只要你肯多拨点时间给我。
然后呢?她仰起头问。
多放点心思在我身上,多替咱们的未来想想,除了工作之外,人生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而我才是你生命中的主角。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嘿,咱们出去走走,适应彼此的生活。
这样就能解决我的问题?当然啦,让不同的环境转换心境,咱们做个计划,一起去散散心吧。
他提议着。
你也对生活不满?为了陪你,我什么都愿意。
这句话已经足够将她心中希望的火苗捻熄,原来他仍是不懂的,也无法为她卸除压在心上的巨石。
那是不对的。
相较于唐子遥的热切,宋枚显得相当冷淡而理智,为了我?不,你毋需牺牲自己。
那怎么能算是牺牲呢?他牵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是为了心爱的女人,百分之百地配合到底。
可惜,他那张讨好的脸孔在她眼中看来,除了可悲外,没有其他多余的情感。
子遥……怎么样?你想到目的地了吗?我们分手吧。
山顶上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发,也吹皱了原本平静的心湖。
拖着疲备的身躯,宋枚兀自走到暗无一人的舞台前,落幕后的舞台,光鲜亮丽的外貌仍在,却已是人去楼空,徒留孤单于其中。
也好,这正适合需要安安静静地想点事情的她。
从她主动提出分手后的争执还在脑海中,抱着头,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是那时的情境……分手?!你在开玩笑吧?唐子遥震惊不已。
我很认真。
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很好,真的。
她一脸认真的表情。
他真的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真的好的话,你怎么会舍得放手?就因为你太好,我配不上。
别用那种话搪塞我。
脸色发青,唐子遥难得发出怒吼声,如果……如果我求你呢?不可能。
就算为了我也不能?子遥,你是我最要好的异性朋友,可是……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暴怒地打断她的话。
好,如果你坚持的话,但男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她的目光炯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男朋友就是你将来可能打算共度一生的对象,是你生命中重要的男人,是无可取代的人。
就你的定义来说,男朋友确实该在我心目中占有极大的位置。
她残忍地说着,但我不觉得咱们能共度一生。
当然可以,我已经努力地退让,只为了让你能适应我的存在,你以为哪个男人闲着无聊,会为了一通电话,特地从荷兰跑到意大利来,就因为是你,我才愿意的。
唐子遥激动地说。
退让是错的。
她悠悠地叹口气,强迫自己将更伤人的话说出口,再说你能忍耐多久,一年、两年。
还是十五、二十年?如果最后你觉得自己无法再忍耐下去,又该如何呢?我可以一辈子都如此。
一辈子很长,长得让人连保证都无法相信。
没有用的,她去意甚坚!子遥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无法看透。
你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那些话?当我为你付出这么多后,却换来不堪的结局。
他咬着牙根,宋枚,你没有人性!掏心掏肺并非我的要求阿。
空洞的笑声响起,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令人感到哀伤,是呀,大部分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血液是冷的,所以才会对你的付出无动于衷。
你有别的男人?他固执地想要一个原因。
不。
她摇着头,脑海中却浮现韦天君的影子。
没有第三者。
她坚定地对自己说,与他无关。
除非有其他男人,否则你怎么会突然提分手?我不是笨蛋,你却自作聪明想把我耍着玩!当所有的挽留都失效,人性中最恶毒的攻击就会出现,再也无法压抑。
在你的心目中,除了黑之外就是白,难道不能有其他颜色存在?分手就是打算琵琶别抱?我想过自己的生活总成吧!他怒吼着,我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多?够,但也从没让我有过想回你身边的念头。
这句话有效地阻止了所有的争执,两人怒目相视,半晌后,唐子遥愤然转过头,大步离去。
呼,结束了!虽然对他感到亏欠,但她的心中竟有股轻松的感觉,说到底,她还是个无情的人吧……探照灯突然被打亮,习惯黑暗的视线变调,她用手半遮着眼。
谁?是你呀。
韦天君走到她身边的椅子落坐。
你怎么会在这里?说来好笑,也许没有人相信。
还没讲之前,他已经先笑了起来,别以为经过那么多次发表会练习之后我就会习以为常,实际上,我在每次发表会之前都会失眠哩。
宋枚诧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是全天底下最无所惧怕的人,没想到他居然也如常人般。
很奇怪吗?韦天君笑了笑,大家都相同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应该不同,应该表现得像个巨人、超人,或是外星人,没有脆弱的情感、没有害怕与恐惧,高高地耸立于天际,而非是坐在她身旁的普通人才对。
然而每次当他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她冷硬的心就会更加柔软些,也更想张开双臂替他挡去风雨,让他暂时得到安歇。
韦天君对她露齿而笑,这些话,我没有对别人说过。
放心,我的嘴巴很紧。
她别过脸,将满腔的柔情收起,刻意冷硬地回应。
无妨。
他耸了耸肩,我就是我,无论别人如何看待,都无损于我真正的表现。
真潇洒。
你呢?今天整天都没看到你出现。
她夸张地说:我去办件大事。
喔。
他静静地坐在旁边,没有接话。
没有了?没有了!他连问都不问,太过分了!你还坐在这里干嘛?我什么都无法做,只能借由静静地陪在你身边,表达我的支持。
哈,你怎么不追问下去?问问我发生什么事?或是嘘寒问暖一番,表达关心我的心情呀。
她气恼地说:或者你根本只是礼貌性地和我谈话,像问候天气好不好一样?如果想说,你会主动开口。
你又知道了。
心虚地别过头,她心里很清楚,他说的都是实话。
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猜错了。
她后瓣微扬,咯咯笑出声,今天我很乐哩。
开心的时候,你会神采飞扬。
好吧,算你赢。
宋枚用力地吐口气,开始娓娓道出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过往和唐子遥的种种。
韦天君揉揉她的发,你做得很好。
伤了一个男人的心,这叫好吗?虽然他给了你爱情,却没有教会你如何去爱。
哈,有问题的人是我,和子遥无关。
她是个负责任的人,既然罪该归己,逃避何用。
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那无助于减轻你心中的罪恶感。
我高兴、我喜欢,你管不着。
为什么不认清事实?他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唐子遥不适合你,而且你心知肚明。
哇塞!她对他怒目相视,嘲讽的言词从她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什么时候开始,你又变成算命师?我是说真的。
韦天君很坚持。
喔,那谁适合呢?难道你要毛遂自荐?她讥诮地说。
或许吧。
哈哈,今天不是愚人节。
打重逢开始,他曾仔细检视过自己的心情,当年的情愫始终萦绕在他心中无法散去,既然她已经和男朋友分手,且他觉得两个人很契合,当然可以相恋。
我当真期待你投怀送抱的那一天。
她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让我明白、认真地告诉你,除非天下红雨吧。
呵,那你很快就会看到天下红雨的奇景。
他轻笑着。
宋枚正想开口反讥回去,红唇却被他的嘴巴紧紧地覆盖住,全身因震惊而僵硬得无法思考,只能呆呆地睁大双眼。
韦天君依旧持续着这个吻,她挥手攻击,想要抗拒、想要挣脱,但出手的力气却像小猫般,完全没有作用。
是他的错,他趁人之危,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直到他的双手将她拉近,在她纤腰间来回摩挲抚摸,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主动地环住他的颈项。
吻逐渐地加深,进展得强烈且迅速,无论多么不情愿承认,她仍然得承认,自己对他还是有情。
天哪,我要你。
我不要。
虽然口中吐出拒绝之言,但那软弱的声音大大削减了她的气势,听起来更像是撒娇的呢喃。
倔强的女人!为了与他对抗,宁可否定自己的心情,他可以肯定她的回应代表什么,即使是现在,他都可以感受到她轻声叹息的反应。
当我们的身体如此靠近时,你的感觉是否也跟我一样?心跳快得几乎无法呼吸?除了男人自大沙文的想法外,其实男人与女人做爱,对女人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快感。
宋枚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闻言,韦天君笑不可抑地捧着肚子。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宝,但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她到底有多珍贵。
竟然当着男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幸好他不是只沙文主义的猪,对于她早已经有经验这档事,也没啥好计较,重点是他才是她的最终。
如果韦天君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冷情的男人,从宋枚出现后,就应该知道自己是个情感澎湃的人,过往的他只是像座休眠中的火山,表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内心深处却是暗潮汹涌。
就算发表会的会场上人来人往,他的目光依然紧紧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准确万分。
每一次不经意的视线相交,都会引起她的羞涩与慌乱,然后是恼人的瞪视,他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脸上满足的笑容始终未减,连陆易都感到诧异。
你今天吃错药。
我很好,为什么要吃药?韦天君不解地说。
因为你那张俊脸上整天都挂着迷死人的笑容,害得会场内所有的女性同胞们个个芳心大动。
陆易用力地叹口气,唉!上天真不公平,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你。
应酬嘛,难道要我冷着脸。
哈哈,那些话用来骗别人或许可以,但是对我这个和你相识多年的老友就甭说了。
他好奇心大发,哪个女人?莞尔地看着陆易,韦天君没有隐藏心意的念头,不过却兴起了捉弄他的想法。
就只能是‘她’,不能是‘他’吗?你不可能的。
他笃定地说。
也许我发现内心中隐藏已久的真我呀。
韦天君继续办下去。
真的吗?看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好像真的有那回事,陆易大惊失色,老天爷,不会吧!你知道嘛,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只要彼此有情,哪管得着那许多。
韦天君露出无辜的表情。
是谁?杰夫?瑞宝?还是山口澈?不不不,你早就认识他们。
陆易伤脑筋地念着许多名字,开始算起可疑人选。
今年才新加入的罗耶?潘迪?对了,该不会是从中国大陆来的郑小民吧?他用力地抓着韦天君的手臂,君君,你说说,是或不是?不是。
还好,还好。
他以手顺着心口,那会是谁呢?我觉得是谁都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
陆易像看怪物般地看着他,你以为谈恋爱只是自己的事情吗?没那么简单,万一被媒体发现,我要怎么说?你的形象要如何维护?这些都是我要开始准备的事情。
听起来确实很麻烦。
韦天君顺着他的话说。
是啊,就有人老是无法认清自己的本分,害得他常常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残局。
所以我才伤脑筋,毕竟你的对象还是个男人哪!韦天君大笑,放你一马,她是个女人。
陆易闻言,马上爬起头发,天啊!还是个变性人。
完了,完蛋了,你什么人不喜欢,居然会喜欢那种人。
陆易,冷静点,你快要成为记者们镁光灯下的焦点喔。
已经有好几个记者探头探脑地望向他们了。
这怎么能冷静?你教我怎么冷静得下来?陆易深呼吸,用力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完全没用,他紧张到除了头上冒汗外,连手心都湿透了。
我说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不是变性人,不是双性恋者,不是你脑海中所有奇怪念头的其中之一。
真的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陆易只差没破涕为笑。
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也有人有同样的疑问。
你今天很怪唷。
敖幼怡注视着难得脸红的宋枚,感觉她好像在躲避什么,脸上还莫名地出现赧色。
好几次了,她的目光闪烁,眼神飘忽不定,偶尔还有娇嗔的行为,反常得不像她该有的举措。
如果说遇上登徒子,玫瑰应该会摆出酷脸伺候才是,依目前的情况看来,那种表现就好像思春少女遇见心上人……咦,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被蒙在鼓里?有吗?哪里怪?听到质询,宋枚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服装。
虽然朴素却很得体呀!跟衣服无关。
敖幼怡脸上挂着假笑,嘿嘿,从实招来吧。
招?招什么呀?别乱我,今天很重要。
宋枚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
但转过头去后,却意外地与韦天君四目相接,脸上的烧红再也掩饰不住。
玫瑰,你说谎的技巧很烂。
敖幼怡叹口气地道破。
我没必要说谎呀。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找到元凶的敖幼怡用力地喔了声,口中啧啧几句,就此打住。
别乱猜。
羞羞羞,女生爱男生。
敖幼怡故意糗她。
我很郑重地警告你……哎呀!如果你的警告奏效,我老早就被记三次大过退学了。
敖幼怡嘻皮笑脸的态度没变,否则你何需心虚,还脸红唷。
脸红是因为天气热,OK?想耍赖呀,天底下大概没人及得上她敖幼怡,既然她没有说实话的意思,她就帮忙把问题闹大。
是是是,而且这个号称六星级的会场还空调失灵呢,真该把场地出租的主人叫来大骂一顿,怠慢贵客嘛!她窃笑两声,转身就要走,我现在就去找人来给你修理。
幼幼……宋枚无奈地叫着她的名字。
敖幼怡露出得意的笑容。
哈哈,就说干脆一点嘛!嗳,说说看,他的人还好吧?她用力顶顶宋枚的肩。
他真的跟我无关。
她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把好友的否定之词当空气,完全给忽略掉。
如果待会儿你被在场的女人们围起来群殴,我也不意外。
敖幼怡看着场内众多的女人,纷纷围绕在韦天君的四周,瞧,他可是个万人迷,你未来的日子不好受喔他并非三心二意的男人。
宋枚下意识地脱口替他辩护。
到底打何时开始的嘛?你口风真紧,事先完全没迹象。
她紧逼着不放,非得问出个答案。
宋枚认命地叹口气。
如果幼幼使出黏功,她最好还是满足她的好奇心,否则会愈挖愈多。
还没开始。
敖幼怡不相信,骗人!你忘了还有子遥吗?就算闭着眼睛,大家都会选韦天君的。
他有什么好?好或不好,其实你心里最明白。
眼角隐隐瞥见韦天君朝她们走来,识相的敖幼怡决定暂时先放过她,等回去之后再好好地逼问。
是吗?她真的明白吗?其实宋枚也有满腹的疑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