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8 章

2025-03-22 07:51:11

宝颐不假思索, 立刻福身,低声下气道:求求裴大人带我去看看爹娘。

裴大人万莫要计较我这两日的逾矩之处,我只是乍逢家变, 心中悲戚慌乱,这才几次三番地惹恼大人, 以后万万不会如此放肆了。

既然要低三下四,那就必须贯彻到底。

裴振衣没想到她会求得那么爽快,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

她在他面前一向骄纵任性, 动辄对他上下其手,又抱又亲, 何时竟会如此做小伏低?卑微的人一直是他,所以得势之后, 他不止一次地想让她来祈求他的原谅。

他以为自己会狠下心,好好给她教上一课,让她知道世上没人有义务一直惯着她。

但她当真对他低了头,他却又难受起来,尤其是看着她小心翼翼又隐含着惧怕的目光,他光是瞧上两眼,就觉得有一根细针扎入心脏, 再轻轻往里推, 每进一寸都让人痛苦难忍。

这惩罚也不知道究竟惩罚了谁。

宝颐偷偷掀起眼皮,见他神色不虞,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到位, 于是一咬牙, 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伏在他膝头道:裴大人帮帮我吧, 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想让我怎么打扮,我就怎么打扮,只求大人能……你闭嘴!他猝然抬眼,眼中满是细密的红丝。

宝颐吓得身躯一震:不是你让我求人的吗?这求得还不够到位吗?可再接下去该怎么求,她却不知道了。

从前裴振衣喜欢她亲他,可上回在祠堂里,她试探性亲了他一口,他怒到把她扔进教坊司搓磨了好几日,她昨日又试着给他做点家务活,来彰显做丫鬟的诚意,他却仍不高兴……她真的快黔驴技穷了,找不出什么法子讨他欢心。

正苦思冥想时,裴振衣闭了闭眼,似乎暗自懊恼于自己的失态。

他向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道:你起来。

见他神色缓和了一些,宝颐又利索地演了起来,先打了个柔弱的哭嗝,又向裴振衣伸出魔爪,妄图把自己的眼泪滴在他笔挺的裤管上。

果然他肌肉绷紧,呼吸亦粗重了两分,艰难地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移开,平复片刻后,在她头顶轻声道:只是如此的话,你求人的诚意还远不够。

宝颐这次是真的快哭了:大人要怎样才能看到我的诚意?裴振衣抿了抿嘴,视线落在她微微挣开一寸的领口上。

半晌,他嗤笑一声。

衣裳穿得那么厚实,像只扭捏作态的黑瞎子一般,这就是你的诚意?对,他就该学着她从前这样,下流轻佻,恣肆地攻城略地,让对手毫无喘息之机。

他低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颊边,修长的手端起那娇媚动人的小脸蛋,刻意放肆地在她耳边那块滑腻肌肤上逡巡。

褪了去。

他道。

宝颐紧攥领口,从喉咙口发出屈辱的声音:……大人说过,对我这幅模样是生不出邪念的。

裴振衣道:确实如此。

但你衣衫不整时,比现在要顺眼得多。

求人时要装得妖娆妩媚点,这道理没人教过你么。

确实是这个理。

宝颐一咬牙,解开领口的小盘扣,露出雪白的中衣。

着一身素白,她又低下头去:求求大人救我爹娘。

裴振衣半晌无言,而后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事耿耿于怀。

什么事?当年剿匪归来,路过你的衣坊,见你在二楼与姜湛调笑,你曾为他跳过一支乐舞。

这似乎勾起他一些难以忍受的回忆,他目光微寒。

……有这种事吗?她怎么不记得?宝颐茫然,在记忆中搜寻良久,终于依稀想起两年前某日,她和姜湛曾在二楼互相讨价还价,她一时激愤,手舞足蹈,还拽姜湛的领子。

这举动竟然被裴振衣误会成了他俩在调情?宝颐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顿时放下心来,干脆道:那我也给大人跳一遍好了。

裴振衣居高临下睨着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示意她继续,别停,姜湛那狗东西有的,他这狗东西也必须有。

她整了整中衣的腰带,宝颐凭着身体本能,胡乱扭动几下,脸上竭力装出妩媚动人的模样,由于用力过猛,脸部肌肉扭作一团。

裴振衣看着她,目不转睛。

中衣穿着并不暖和,袖管都漏风,但她不敢抱怨,生怕这位爷一时兴起,命她把中衣也脱了去。

当初在教坊司里,她无意间瞥见过钱姑娘穿那种……样式很可怕的兜儿,前胸后背袒露大片肌肤,钱姑娘穿着一身破布坦然道:爷们儿喜欢这样,回头你就懂了。

宝颐不想懂,她只想蒙混过关,赶紧把这位爷给糊弄过去再说。

但也不能全然糊弄,宝颐扭了几下后,终于来到了重头戏,她如当初揪姜湛一样揪住裴振衣的领子,眼巴巴道:大人,这舞我也跳了,你救救我爹娘?她老龙蹭痒一般的舞姿,好像已经把裴振衣的邪念驱赶得一干二净了。

后者眼中已无丝毫情动,只余恨铁不成钢。

这叫跳舞吗?真是讨好人都讨好不到要点上。

对着这脾气软得像一汪水儿一样,能屈能伸能文能武,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暗地里还知道悄悄偷工减料的主儿,他着实没什么办法。

反而让自己先破了功。

宝颐见他还不答应,顺着他胸口又滑到他膝头,哭哭啼啼道:求求大人开恩,大人还想看的话我就继续跳,跳到大人满意为止——裴振衣粗暴道:别哭了。

上回的经验给了她勇气,宝颐哭得更加大声:我一心为大人,心里只有大人一人,大人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不信我的一片心啊!被她一哭,最后那点狠厉也消散了。

裴振衣把她提起来:哭什么哭,君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轻易食言。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当真?裴振衣把她额前哭湿的长发撩开:起来。

有些姑娘可能生来只会在无意间勾人,刻意起来反而显得愚笨,她伏在他膝头,神色狼狈可怜,天真无知地把自己暴露在危险内,还知道两泪汪汪地看他。

那舞蹈跳得怎样,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她对着他跳就足够令他满意。

只有她能取悦于他,也只有她能把他踩入泥里,狠狠践踏。

*一炷香后,裴振衣又再次端坐拔步床头,眉目低垂,仪容不整,外衣褪至腰间,露出半边后背。

那后背上纵横交错许多细小的疤痕,最深的一道乃是新伤,足有几寸长,盘踞在他小麦色的阔背上,瞧着颇为可怖。

宝颐手持金疮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在他伤口上,不忘含情脉脉地关心一下:疼吗?对方没有理她。

她只能继续工作,但这次她不敢再多磨蹭,以前所未有的麻利手脚替他敷好了药,并迅速打了个蔫头蔫脑的蝴蝶结,生怕慢一步又惹得他不快。

这位被伺候的大爷好像很满意她的眼力见儿,以至于她提出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立刻答应了下来,但她随手应付,草草了结后,大爷似乎又不太满意,沉声问道:这么快便好了?宝颐乖巧如宅门里的受气包小媳妇,点头如捣蒜:好了。

大爷不悦地嗯了一声,那声嗯细听之下,或许还有一丝意犹未尽。

裴振衣披好了衣裳,闷不作声地给了她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枚钥匙。

这是宅子库房的钥匙,里面堆放了许多别人送来的礼品,你有喜欢的便拿出来用。

他道:这个盒子里放的是所有奴婢的身契,陛下赐的田产地契,你拿去收着,不够就去库房支银子,还能再买。

我能养着你,你也只能接受我的馈赠,若让我知道了你再去求着郡主,你知道后果。

宝颐受宠若惊:这是把家底子交给他保管了吗?不愧是裴振衣,养金丝雀的手笔可真阔绰。

谢谢大人。

她接过来抱在怀中,谁会和银钱过不去呢?裴振衣对她以重金相托,那想必还是对她有很大不同的。

裴振衣一看她眉眼带笑,便知她又翘起了尾巴,于是不咸不淡道:莫要高兴得太早。

宝颐瞪大眼,只见裴振衣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殷红色的纸片,轻轻放在她面前。

红底,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这是……她愣住。

你的庚帖。

裴振衣坐直身子,淡淡道:前日我去了一回国公府,逼着姜湛退回了你的帖子。

逼着?宝颐抓住重点。

裴振衣冷哼了一声:心疼你的旧未婚夫了?没有没有。

她赶紧撇清自己:姜湛这胆小如鼠的东西,我家蒙难,他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可见并非良人,我心疼他做什么,这种人谁嫁了谁倒霉。

裴振衣脸色稍霁。

宝颐讪笑,伸手去取自己的庚帖。

孰料,她刚碰到那帖子,手背就被另一只大手覆住了,成年男子的指腹带着微热,熨烫着她手背细嫩的皮肤,随后,他从她手底抽出那庚帖,将那薄薄的红纸撕成了碎片。

破碎的红影映入眼帘,她亲眼看着那唐字碎成两半,再飘落在榻边,如春日里摇落的一树红妆海棠。

她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徒劳地去捡起碎片,试图把它们拼凑起来。

左右你不会再嫁给旁人,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撕了,也好绝了你的念想。

裴振衣抬起手,温柔抚摸宝颐的面颊。

他脸上神色淡然,手掌却温热,缓慢地移动,在她侧脸上流连不去。

你想要金银珠玉,田产地契,首饰华服,我都能给予你,你心心念念要救的人,我也能为他们打点出力,只一件事你须得答应我,便是留在我身边,永远不得逃离,也永远不另嫁旁人。

顿了一顿,他补充道:我知道自开国以来,天都卫十八任指挥使无一善终,所以即使我死了,你也要每年来祭扫我的墓碑。

宝颐握着两张庚帖碎片。

脸色微微发白,唇上毫无血色,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勉强露出个乖顺的笑容,但那笑容如镜花水月一般脆弱,仿佛轻轻一触就能破碎。

她早已有过心理准备,但眼睁睁见自己庚帖被撕,还是止不住地悲怆。

这东西远不止一张薄薄纸片,乃是男女婚嫁的重要信物,她这庚帖自她十岁时便已备下,当年的她那样信誓旦旦地要嫁天下最好的郎君,可不过几年,就落得大厦倾塌,流离失所的命运,到最后居然被一张玉笔签发的身契牢牢锁在旧日面首身边,人世无常,莫过于此。

碎成两半的唐字捏在她手心,她吞回眼泪,红着眼尾,强作欢笑道:撕了便撕了,也不算什么要紧的凭证,大人愿意救我爹娘,我自当全心全意回报大人。

不嫁人也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好好地活着,把自己一辈子抵押给裴振衣又如何呢?大人,我唐宝颐在此立誓,永生永世不离开你,如有违背,让我……她想了想,续道:让我头顶脱发,脚底流脓。

裴振衣一言难尽地斜睨她一眼。

常人立誓天打五雷轰,她立誓诅咒自己脱发,果真是爱美如命。

但她这斩钉截铁的誓言,还是如一股热流注入他心中。

自把她接回家后,她每日都能闹出新的鸡飞狗跳来,把他气得要命,但一个人即使生气难过,心绪不定,起起伏伏,也比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来得好。

他沉默片刻,笨拙地伸手,把她揽至怀中。

宝颐柔若无骨地趴上他胸口,把自己折成契合他的弧度,尖尖的小下巴硌在他肩头的伤处上,若从远处看,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鹣鲽情深,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爱侣。

他踏过尸山血海,挨了一身伤痕,终于换来了一个站到她面前的机会,他抱着他的姑娘,好像抱住了他的整个世界。

好,我可以再信你一次。

他轻声道。

但如果你再抛弃我一回,猗猗,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说:狗要顺毛捋-感谢在2022-05-07 10:12:03~2022-05-08 10:4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时一位路人路过 10瓶;七鹿七、荔荔 2瓶;Sav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