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9 章

2025-03-22 07:51:11

第二日清早寅时, 窗外天光熹微,屋内一片祥和,第一声鸡鸣过后, 有人掀开了宝颐的被子,摇着她的肩膀道:唐宝颐, 醒醒。

宝颐困得睁不开眼,抱着被子委屈挣扎:我不要!现在那么早,鸡都还没醒透呢。

那人有些无奈道:不想见你爹娘了?宝颐脑子尚未清明, 身体已经先来了个标准仰卧起坐:见!我要见!*前夜下了雨,园中草木笼罩着一层湿润的青光, 坑坑洼洼的石板缝隙里浸满了雨水,踩上去滑腻无比, 一个不慎就要跌上一跤。

宝颐换了旧日的衣裙,淡雅的雪青色缂丝藤文春衫,给自己精心描了眉毛,点了口脂,又从青瓷小罐里匀出点桃花胭脂,仔细涂在两颊上。

镜子里的姑娘扯动嘴角,笑出两个精致的小梨涡。

但即使妆容再光彩耀目, 眉宇间的忧色却无法掩盖, 她心里压着事,再无法如从前一样,在亲人面前假作无忧无虑了。

待得她收拾打扮完毕, 姗姗来迟, 裴振衣早已等得不耐烦, 索性站在院子门口听属下们各自前来述职, 宝颐有点害怕这群五大三粗的糙汉, 躲在柱子后面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隐约从他们言谈中听出来,裴振衣今日带她出门,乃是扔下了小朝会和镇抚司里堆积如山的公务,才勉强得以成行。

李衍正向指挥使大人汇报庶务,忽见裴大人扭过了头,李衍收了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抄手小回廊下站着道窈窕身影,正是那日在教坊司见过的姑娘。

李衍记得她有一双大而清亮的眼睛,秋水般潋滟,哭起来梨花带雨,特别惹人怜惜,如今她把泪水收了起来,那份柔弱可怜就变作了妩媚动人,可见顶级的美人不论做何情态,都是尽妍极丽,婉然如画的。

就连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形于色的裴大人,见了佳人目光都柔和了下来,背在身后的双手向他一摆,李衍心知肚明,暗自好笑,连忙躬身告退。

临走时见裴大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那姑娘道:出来为何不带帷帽?那姑娘顿了顿才开口,嗓音清甜,带着极轻微的南方调子:我如今也不是千金小姐了,让人看去容貌,也没什么要紧。

但显然裴大人并不想让旁人看她,或者说是,他很讨厌落在她身上那些色眯眯的目光。

两人再出门时,姑娘脑袋上扣着一只硕大的帷帽,简直如同挂了扇窗帘子在头上,飘飘欲仙的纱幔一直垂到腰间,帘幔掀起一角,袖下的红酥手被裴大人紧紧握住,裴大人脸色如常,依旧满身正气,威严不可侵犯,只是那微红的耳尖,揭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同僚给了李衍一肘,得意道:你看,我说得多准,那唐五姑娘容色倾城,大人果真多年对她念念不忘,才别扭了几天,便破了功了,哎呀……李衍呸他:别乱嚼舌头,叫裴大人听了你妄议他的人,你这孽根就别想要了!*裴振衣果然信守诺言,听她起誓绝不再离开他后,整个人变得惊人的好说话,宝颐被他握着手,心思活络起来,试探地问他可以探视多久,他不假思索回答:随你。

她受宠若惊,又趁热打铁:那我与爹娘说话,你能不能回避一二?裴振衣道:可以。

回避一二何足挂齿,回避四五六七都未尝不可。

那你能不能顺便把她们救出来?宝颐偷瞄他的黑金长刀,心里的小算盘扒拉得啪啪作响。

不成。

裴振衣道:这是三法司的地盘,天都卫插不上手。

宝颐沮丧:哦……马车悠悠行至天牢入口,宝颐在裴振衣的护送下,鼓足勇气,踏入刑部大牢的门槛。

不过往里走了几步,空气顿时变得凝滞幽寒,夹杂着常年不见天日的湿气,几乎能侵入她的骨髓,可除了冷之外,这牢房比她想象得要干净宽敞许多,木床、被褥与恭桶一应俱全,甚至还配了张吃饭的桌子。

来往的护卫见了裴振衣纷纷站定,恭敬地向他行礼,裴振衣只淡淡颔首,吩咐他们带宝颐去靖川侯的狱间。

祖母因年事已高,被单独扣押在别处,母亲与大伯娘在女囚所里,故这间房里只关了父亲一人。

宝颐看见桌前枯瘦的身影,眼泪几乎顷刻间涌了出来,隔着生铁铸成的监狱围栏,她哽咽地唤道:阿爹!唐檗神情由呆滞转至震惊,踉跄几步走到她面前,梦呓般喃喃道:猗猗?是我,阿爹,是我!宝颐哭着握紧父亲的手,滚烫的泪珠子落在父女交握的手指间:我来瞧你了,阿爹你怎样了?他们有没有苛待于你?一应饭食可都是齐全的?她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模样足以令铁石心肠的人起恻隐之心,唐檗轻轻摩挲着女儿白皙细嫩的手,忽然翻过她掌心,皱眉道:怎么回事?宝颐抹了把泪:不碍事,前些日子在教坊司练箜篌刮破了手,养几天就好了,阿爹不必担忧我,眼下我在裴振衣的宅子里住得不错。

她说得云淡风轻,唐檗却浑身一震:你竟跟了他?昔日借住府上的那少年?宝颐点了点头道:是呀,他如今权势滔天,连汝阳都说他在圣上面前极为得脸,能跟了他,我也算得是沾了光了,总好过在教坊司里任人欺凌。

唐檗如同脊梁被一记重棍打散了一般,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倚着铁栏,一寸寸滑落,最后失魂落魄跌坐在草席上,凹陷的眼中流出清泪:是阿爹没本事,保护不好你。

阿爹说什么话!宝颐恼道:猗猗好不容易磨来了个探看的机会,不想听阿爹自怨自艾。

她父亲确实处处不如大伯祖父,可却是全天下最珍爱她的男子,宝颐不愿看他痛苦的模样,蹲下身认真道:祖父生前曾对我说过,唐家商户出身,看重实惠,善抓机缘,即便进了这阴森鬼地方,我也必要想法子救阿爹阿娘出去,裴振衣对我爱恨交加,旧情难忘,我去求他,总会有斡旋的余地。

唐檗隔着铁栏杆望着长大成人的女儿,先是一怔,再是沉重地笑了笑:猗猗不必再做无用功了,阿爹从陛下走进金銮殿的那一刻便已明了,这条命是保不下了,如今唯愿你祖母……母亲……还有你都能平安。

宝颐刚深吸一口气,欲将他打醒,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不由脊背生寒,小心问道:阿爹这是什么意思,朝廷对府里下手,不是为了掠夺钱财?若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唐檗摇头:猗猗可记得阿爹说过,如我们这等人家,单单手握钱财,是不够的,若是后继无人,不出三代内,钱财必会坐吃山空,可若是强行顶撑门户,赢了倒还好说,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阿爹什么意思?唐檗叹了口气,终于将侯府所为一五一十告知了她。

侯府刺杀过今上。

宝颐听得双腿颤抖,几乎无法站住。

难怪当初皇后娘娘愿意帮一个式微的侯府,作为交换,父亲竟然调用了伯父留下的暗卫,在半年前五皇子出帝都之后,对其围追堵截,欲行刺杀之事。

裴振衣后背上那道狰狞的旧伤,便是当初替五皇子挡箭所留,也就是这道几乎刺断骨头的重伤,替他换来了天都卫指挥使这一重职。

刺杀失败的消息传回帝都,五皇子挥军回城夺位,后面的故事便是她已知道的了,天都卫来抄了侯府,举家下狱,年轻的姑娘没入教坊司,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山的皇权压迫下,失掉力量的唐家于一夕之间轰然倒塌,难怪听闻他得胜的消息后,父亲与母亲相对无言,脸色灰败如死,难怪他们那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却还是来不及。

阿爹怎么如此糊涂,宝颐脑中嗡嗡作响,因又惊又哀,连眼泪都空了,只翻来覆去说着一句:难怪罪名是谋逆……谋逆的大罪非同小可,将心比心,若她是皇帝,怕是也要把差点杀了自己的人挫骨扬灰方可解气。

惊恸之余,宝颐哑着嗓子道:阿爹擅自决定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若不是我今日央求着裴振衣,得以进大牢里瞧阿爹,阿爹是不是就打算平白送死。

求仁得仁,算不得平白送死,只是苦了我家猗猗。

他如宝颐小时候一样,眼含着温柔疼惜,注视着女儿韶龄后出落得越发娇美的容颜:猗猗漂亮又乖巧,本该一生无忧无虑的。

不,宝颐心想,没有人是理所当然一生顺遂,常言道:聚于此者散于彼,散于此者聚于彼,冥冥世间皆有定数,她受了家族的好处,却又不背上枷锁的话,就只能由旁人替她承担。

可她不愿意这样。

定了定神,她又细细询问了父亲起居上可受了委屈,唐檗据实相告,说似是有人在暗中照拂,自己一旬以来未受过刑罚,如今只安心等着三法司审完案子,看看最终是个什么死法。

宝颐刚好受一点,一听他又在叨叨砍头比凌迟强起码不太疼,又一股悲意涌上心头。

父亲千不该万不该走了歪路,但此事追根溯源,皆是因她而起。

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她就算拼尽自己仅剩的筹码,也必要救出他。

作者有话说:给狗一个救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机会-感谢在2022-05-08 10:44:40~2022-05-09 12:5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卿 10瓶;crescentum 5瓶;荔荔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