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4 章

2025-03-22 07:51:11

听得屋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宝颐安安静静穿好衣裳,依着裴振衣的命令,老实待在屋中, 足不出户。

晚膳也是她一个人用,厨房做了爽口的小菜, 装在精巧碟子里呈上,都是她爱吃的菜色,宝颐提起小玉筷, 戳戳水晶虾仁明澄的浆皮,随意用两口, 又放下了筷子。

拨来给她使唤的小丫头见状,小声问道:可是不合姑娘口味?很快, 府里新聘来的厨子被带来了她面前,胖胖的中年人诚惶诚恐搓着手:听闻姑娘是松江府那边的口味,便多加了糖,若是姑娘嫌太甜,那小人再给姑娘做一份。

宝颐道:你的菜做得很好,只是我今日没心情品尝,再说我也不是府里正经的主人, 一应吃食顺着裴大人的喜好来就是。

自己如今这身份模糊又古怪, 不主不仆的,让她浑身都难受,且父母还在狱中受苦, 她一人被男人养着吃香喝辣, 这算什么呢?倒还不如和桃花儿她们同吃同住来得轻松。

只可惜裴振衣却非要娇养着她, 她不敢违逆, 只能心虚地受着这份锦衣玉食。

*今日劝宝颐出门散心, 反而差点把宝颐带进沟里,桃花儿很是过意不去,晚膳后跟在她身边伺候,讪讪陪她点灯说话。

宝颐换了身天青色妆花缎的朴实裙子,趴在胡床上发呆。

桃花儿道:裴大人对姑娘还不错,就是不太敬重着姑娘。

宝颐揉搓着手帕道:从前我也没有怎么敬过他,眼下看看,只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罢了,无妨,这等小委屈,我还是能忍得的。

桃花儿惆怅道:姑娘嘴上说着能忍得,其实真受下了,还不是哭得像只花猫似的。

桃花儿你不懂,眼泪就是女儿家的刀兵,一旦用得好了,再凶恶的野狗也能变为家犬。

宝颐嘴硬,把帕子拉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趁他还对我旧情难忘,患得患失,我巴不得多哭几回,让他愧疚,利用他把爹娘从牢里捞出来。

姑娘心中有数就好。

桃花儿叹息:而今能救老爷太太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正当一主一仆围炉夜话,喁喁细语时,那唯一一个能救出宝颐爹娘的人,策马入了皇城。

上回夜宴之中,裴振衣收到张蔓若递来的消息,当即抛下了一脸茫然的皇帝离席,气势汹汹提刀出宫,去逮捕他那不老实的金丝雀。

满座衣冠目送他冒着黑气的背影,伺候的宫女都忘了提壶,不慎撒了满桌的荔枝酒。

他前脚刚走,后脚陪着皇帝创业的一干心腹立刻热烈议论起来:千年铁树开了花,童子鸡的宝剑开了封,好一桩奇事,瞧瞧这疯狗的上心模样,对方得是什么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啊!皇帝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年岁轻,好奇心旺盛,积极参与到热议中,得了闲立刻召裴振衣入内苑来,美其名曰命他办事,实则是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新鲜的八卦。

赐你的宅子如何,你养的那姑娘喜欢吗?喜欢,多谢陛下。

朕那傻弟弟也向朕请了唐五姑娘的赎身令,还有护国公家的那世子,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他挤眉弄眼,全然没有皇帝派头:不愧是帝都有名的大美人儿,唐家那丫头还和从前一样,抢手得很。

果不其然,一听得旁的男人名字和她混在一处,裴振衣的脸色顷刻就冷凝如冰,周身散发出极其不悦的气息。

她是臣的人,这辈子都不会跟别的男人。

皇帝大为兴奋,换了个舒服的看戏姿势,积极火上浇油:你当初被她无情抛弃,她随手就把你扔给了朕,两年多不闻不问,你居然还问朕要带假山园林的大宅子养她,朕怎么没发现,你竟是个痴情种子?她怎么想并无妨碍,裴振衣道:只需留在臣身边便可。

清泠泠的月辉洒满酒碗,照得里头橙红液体如一汪名贵琥珀石,他端起碗,酒液划过喉管,辛辣中带着清甜香气,恰如他那个不省心,又不听话的雀儿。

那么多人想拥有她,他只能保证那么多男人里,他是最有权势的那一个,所以她住进了自己的金笼后,就再也别想逃离。

当年在极绝望的时候,他曾问过她,是不是只要有权势地位,任何人都能娶走她?她说是。

便是这句话,支撑着他披荆斩棘,刀头舔血,凭着一腔孤勇走到了万人之上。

如今他有了权柄,有了花用不尽的金银财帛,可以给她添置许多她喜欢的衣裳首饰,让她每日都像朵纸绢花一样肤浅地美丽着。

这样就很好,就这样一直紧紧地抓住她,把她养娇,娇到咽不下外面的糠咽菜,只能依附他生存为止。

占有欲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饕餮,每得到她一点,就又奢求更多。

起初只想让她低头认错,后来环顾空空落落的宅院,心想不如把她买回来,放在家中,再后来他挨个敲打了觊觎她的混蛋男人,还撕掉她的庚帖,甚至……还不够,他在盘算着更多未来的章程。

昔年的回忆太过于惨痛,乃至多少甜言蜜语,浓情蜜意,都填补不了他丧失掉的安全感,只能本能的抓紧她,让她没有喘息的机会,让她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

皇帝道:你只是让她留在身边?那还不简单,先把她纳为妾室,再选个宽和点的夫人,女人么,给了名分才能安心陪着你,不然总要寻机会作闹。

她不想做妾室,裴振衣将酒液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不做妾室做什么?一个罪臣之女,你还想明媒正娶?皇帝惊呆。

有何不可,裴振衣道:门户之见何其可笑,她在乎,我却不会在乎。

皇帝痛斥他没出息,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为小女子所拿捏?须知女子最会蹬鼻子上脸,万万不能对她们太好,不然迟早要吃大亏。

裴振衣左耳进右耳出,他在宝颐这儿吃过的亏已够多了,多到都计较不过来,这些不甘与绝望在心里发酵,在寂静无人之时,几乎将他吞噬殆尽。

他会不知道吗?正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才不愿对她吐露真心,宁可让她自己去猜去悟,哪怕她畏惧他也可以,好过她全不在意。

他或许不太在乎宝颐对他是怎样的观感,只要她全副心思都挂在应付他上,那就足够了。

皇帝连连摇头,痛心疾首:朕怎么有你这等没出息的左臂右膀?言罢后他挥舞着酒碗,标榜起自己:你看朕,朕从不把女子当回事,喜欢了给点好处,不喜欢往旁边一扔,这般行事,把她们治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裴振衣在心中摇头。

皇帝年少时为贵女们所欺,即便得了皇位后,也对男女之事无甚兴趣,一个从未交付过真心的帝王,怎么会体悟到倾心于人的酸涩?多说也无益,他随口敷衍了年轻气盛的帝王,望着楼阁之上荒凉孤月轮,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碗沿。

也不知她在家中做什么?总归不会是在思念自己。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裴振衣借酒浇愁时,宝颐正在家中裁衣裳。

清夜无尘,她无所事事,便拿着裴振衣给的一串库房钥匙,去找府里的管事婆子。

因裴振衣没有根基,只孤家寡人一个,所以这婆子是皇帝从自己潜邸里拨来送他的,姓秦,生得瘦小而精干,举手投足间一股宫里的严苛气派。

这秦管家似乎不喜欢她过分妖艳妩媚的脸,犀利目光在她没挽齐的鸦鬓边一扫而过,薄唇紧抿。

许是又把她当做了狐狸精看待。

宝颐有些怵她,小心地把钥匙给她递过去,询问库房该怎么走。

秦管家见了她手中一长串钥匙,不由愣住,半天才软化了态度,客客气气道:姑娘随奴来。

宝颐进库房挑了几匹男子常穿的布料,带回了屋中剪裁。

她裁得极为专注,桃花儿在旁为她分线,一时室中静谧,唯有剪子刺破布帛的轻声响起。

月上中天,裴振衣仍不见踪影,她揉揉眼,放下了针线,准备让小丫头子打盆水洗漱,忽然听得外面传来的响动,一个丫鬟掀开珠帘,福身道:姑娘,大人回来了,正在前门那儿,姑娘起身去迎一迎?她应了一声,随那丫鬟去了垂花门处,果然门外灯影幢幢,几个侍卫小厮簇拥着一个清隽身影,一行人穿过回廊。

夜深露重,溶溶月色穿过紫荆花影,在他侧脸上映出深浅痕迹。

宝颐手里被塞了盏灯,杏花儿低声道:大人刚从宫里回来,多半是为姑娘求情去的,姑娘今夜记得温柔小意些,切莫又惹恼了大人。

……什么叫又。

她懵懵懂懂地低头一瞧,那宫灯镶琉璃缀流苏,做得精美绝伦,自己提着灯笼的影子照在山墙上,真有几分等待丈夫归家的娇妻情态。

可她又不是裴振衣的正经夫人,做这模样,未免自作多情。

院子里浮动着不知名的花香,宝颐吸了吸鼻子,忽地闻见一丝清冽的味道,她眨了眨迷迷瞪瞪的眼道:大人在宫中饮酒了?裴振衣玉面微红,周身萦绕浅浅的酒气,他长得高,肩宽腿长,平时走路一板一眼,健步如风,此时却同手同脚起来,不显得笨拙,反而有种醉玉颓山般的松弛。

可他严于律己,从来不轻易放纵自己饮酒作乐,今日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模样?她小声吩咐下人去备醒酒汤水,说话间稍稍提起宫灯,暖黄灯光照亮她耳上悬挂的珍珠坠子,那坠子轻轻摇动,温柔如明月生晕。

裴振衣不动声色走近她。

醉眼朦胧下,她周身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华,那张蜀国芙蓉一般的娇美面孔看着分外温和恬静,如在画中。

吴带当风,尽妍极丽。

他只觉口干舌燥,定是这暮春的夜太郁热的缘故。

她一双眼濛濛看着他,檀口张合道:大人随我回屋歇息吧。

裴振衣轻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来点狗视角狗好自卑,俩人都没安全感-感谢在2022-05-13 12:25:32~2022-05-14 10:1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鹿七、:)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