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醉酒, 大多会开始发癫,或是呼呼大睡,但裴振衣不然, 他醉酒后和没醉也没什么两样,只是静静地待着不动弹, 神色比平时还要阴沉一点,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看得宝颐头皮发麻,颇不自在。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同我说?宝颐试探问道。
他敛去眼中露骨的锋芒, 不动声色地把一个物件放在桌边。
宝颐迅速瞟了一眼,入目是一只小巧可爱的首饰匣子, 乌木所制,雕工精细, 一瞧便知价格不菲。
他修长的食指不知按上了什么机括,盖子翻开了,露出里面财大气粗,富贵逼人的金步摇。
宝颐倒吸一口冷气:嵌花丝镶红宝石,下面缀数排大小如一的东珠,是宫里的样式,巧翠楼最好的师傅都没有这般好的手艺。
这算什么?白日里他冤枉过她的赔礼道歉吗?陛下给的, 你拿去。
裴振衣面容依然冷肃, 手底把盒子往她的方向轻轻一推。
宝颐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惶诚恐地接下:这宝贝若是摔坏了,以她如今的身价, 卖了三个她都赔不起。
裴振衣见她小心翼翼, 还道是她喜欢爱重得很, 又道:不必如此珍爱, 以后还有旁的首饰。
宝颐赶紧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我也只有一个脑袋,东西多了插戴不过来。
你可以一天换一套。
裴振衣道。
宝颐震惊:一天一套首饰?皇后都没这个待遇啊!她只得道:大人对我好,我是清楚的,不必籍托这些……金灿灿的小东西。
那日跟着他去巡视库房,宝颐就已经被满库的女子首饰震撼过一回,没想到说了不用后,他还契而不舍地往家里捎东西,乌鸦都没那么执着。
可想而知,昔日的自己究竟给他留下了何等庸俗肤浅的印象,让他觉得她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台花哨的首饰架子。
她把盒子收起,笑道:还是要谢谢大人。
对方冷酷无情地微微颔首,倚在床头处,继续盯着她。
不只是错觉还是怎的,宝颐总觉得他今夜不太正常,好像格外端着些,似乎想暗示她什么,但宝颐看他高深莫测的模样,又吃不准他究竟是想让他怎么做。
从前这人的嘴就是个摆设,如今越发讳莫如深,见天儿让她猜他的意思。
正此时丫鬟端来醒酒汤,她赶紧接过来奉给裴振衣:大人喝醉了,醒醒酒罢。
裴振衣不动,目光灼灼,仍不错眼地望着她。
宝颐一咬牙,吩咐丫鬟道:你去厨房借一柄小勺子。
丫鬟刚想应是,忽地背脊一凉,抬眼便见裴大人那要活剥人皮一样的眼神,她吓得头顶冒汗,立刻道:姑娘,厨房里没有勺子。
厨房里没有勺子?宝颐懵了。
上一批落在旧府里,新的还没来得及采买。
丫鬟硬着头皮胡编乱造。
宝颐居然真的信了她的鬼话,两道柳眉愁苦地蹙成小尖:那裴大人只能自己喝了。
裴振衣道:你来喂。
没有勺子……宝颐道。
他目光向下,落在她红润润的唇上。
宝颐终于懂了他的意思,思想斗争许久,终究视死如归地端起碗。
*丫鬟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之大吉,走前贴心地放下珠帘,顺便从门缝里偷眼一瞧。
烛影摇红,一室旖旎春光正好,他们清冷俊美,不苟言笑的裴大人拉着唐姑娘,一手捏着她秀气的下巴,以一个非常轻佻的姿势桎梏着对方。
仔细一看,还能望见唐姑娘嘴角溢出的汁液,那浅红色一点滴落在衣衫上,说不出是漏出来的药汁,还是被吻出来的泪花。
醒酒汤碗还搁在一边,但如今,大约已经没人在乎醒不醒的了。
唔……也是奇怪,她的脸长得活脱脱一个祸水模样,声气儿却清纯得很。
只不过裴大人颇为受用。
这一幕看得那丫鬟脸蛋红透,连忙合上了门,屋外,桃花儿与杏花儿正站在月洞门边聊天,两人神情淡定,反而好整以暇问道:你怎么了,脸竟这般红?丫鬟羞于启齿:两位姐姐来一瞧便知。
桃花儿杏花儿在宝颐身边放肆惯了,毫不客气偷窥了一回,不过很快就没兴致地缩回了头:没什么,不过是亲个嘴儿罢了,小场面。
丫鬟惊呆:小场面?不必担忧,习惯了就好。
桃花儿淡定得令人胆战心惊:我们姑娘并不如外表看起来柔弱,她只是作而已,其实抗造得很。
*此时,抗造的宝颐正忙着往嘴上抹药膏。
又是熟悉的啃猪蹄式亲吻,她被啃得有些恼了,但又不能如从前那样发作出来,只得自己忍着,把药膏敷得厚厚了事。
裴振衣的酒还没醒透,但在她这儿饱足后,也不再阴着脸了,反而有心思拿起宝颐正在做的针线细看,目光触及那细细密密的走针,变得越发柔和。
我这两年身量变了一些,从前的衣裳穿起来都不合宜了。
他突然开口道。
宝颐抹药膏的动作一顿,从菱花镜前转过头,疑惑道:大人何意?每次她露出这等笨拙困惑的神情,裴振衣就特别想欺负她,这可能是一种古怪的癖好。
他换了个更加深沉的姿势,等着她自己说出这衣裳乃是为他量身定制。
宝颐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他又在暗示什么,犹豫了一刻后,还是决定暂时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接着抹膏子。
他清冽的声音染了一丝欲盖祢彰,在身后响起:你这衣裳何时能做完,过几日我要代陛下出城办事,途中恰好要带身新衣裳换洗。
这下宝颐似乎听懂了。
她回过身,目露尴尬之色,状若欲言又止,葱白指节揉搓裙摆,把绣纹揉得皱作一团,又徐徐放开。
酒气氤氲,剥夺了裴振衣的冷静与条理,让他只以为宝颐开窍了,懂得给他做衣裳了,而丝毫没有发现这衣裳纹样大气持重,分明是一件中老年衣衫……她愿意对自己用心思,这件事令他内心满足到近乎肿胀。
但他不愿让她太过得意,于是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起身洗漱,路过她身边时,温热的掌心轻轻按在她肩头,可以冷着嗓子道:……限你三日内完工,回头若有空闲,再多做上几件。
……是,大人。
她能说什么呢?还能直言相告这不是替他准备的吗?敢泄漏半个字,怕不是他就要拧下自己脑袋了。
面对她少见的乖巧柔顺,裴振衣似乎极为满意,从身后生疏地抚摸了一回她的侧颊道:今日进宫去,我已向陛下提过了你父亲的案子,只是兹事体大,牵连甚广,死罪或许可免,却不可能全身而退。
真的?宝颐惊喜地叫出声。
这是她几日来听得最好的消息。
为了家人,她过得茶饭不思,忧心忡忡,还需强打精神应付着情绪不稳,时常发疯的裴振衣,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情势好转,她激动到想哭,想大声喊叫,只得用帕子用力捂住嘴,喉咙口憋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
她慌忙站起来,准备给裴振衣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德,他替她办成了这件事,莫说再多亲一亲她的嘴儿了,便是现在对她做更过分的事,她也一千一万个乐意啊!多谢裴大人!她眼泪汪汪福身:大人若不嫌弃……裴振衣道:先莫要高兴太早,你父亲毕竟犯了大错,便是侥幸活下来,也多半要流放,或是充徭役。
宝颐迷茫地收了惊喜神色。
自打出生以来便没离开过帝都,流放?徭役?她的脑筋里甚至从未出现过这两样东西。
哦……她问道:会很辛苦么?……*不知怎的,情思浮动的氛围顷刻散去了,又换作了裴指挥使的刑狱小课堂。
桃花儿再来敲门时,正见宝颐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倾听,裴振衣手持一卷书册,严肃与她讲解:西北地远严寒,九死一生,东北气候稍好,只是要充作徭役,修城墙的活计也颇为艰辛。
想起父亲那脆弱的身子骨,宝颐的眉毛再次蹙成一个忧虑的小尖。
她紧张地抠着床桌下的雕花:那……能不能让父亲留在帝都呢?不行。
他道:哪怕只是被教唆,弑君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靖川侯府运气极好,碰上了圣上这个仁君,若换成先皇,莫说你一个姑娘,如今你的松江老家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这么严重?宝颐吓得六神无主。
手足无措,手指一用力,居然啪地抠下了一整块木雕桃花。
捕捉到裴振衣无奈的目光,她讪讪地把自己手贱的后果摆上了桌,垂头丧气道:我明白了。
也罢,自家亲爹做错了事,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她不该奢求太多。
不论怎样,我都该谢谢大人。
她正色道。
你想怎样谢?裴振衣合上书本,轻声问道。
宝颐不吭声了。
先前他倒是说了他想趁人之危,可她当真邀请了他,他又不对她下手……怎么会有如此别扭的人?天色渐晚,她早就困倦不堪,心里石头落了地,也没多迫切地想讨好于他了,只干巴巴道:我愿侍奉大人,但我天资鲁钝,不解风情,故烦请大人赐教,该怎样拜谢大人?裴振衣抿嘴看她半晌,被酒气熏过的眼睛怅惘而迷蒙,直看到宝颐头皮发麻,神色躲闪,才缓缓开口道: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消老实待在我身边便是。
宝颐乖巧道:好。
*哄好了裴振衣后,宝颐吩咐了桃花儿杏花儿伺候洗漱,桃花儿神情失望得很,期期艾艾道:姑娘,厨房都烧水备着了,怎么屋里却迟迟没有动静?宝颐疑惑:该有什么动静?桃花儿小脸一红,恰如她的名字:算了,裴大人敬重姑娘,实乃正人君子。
宝颐一头雾水,经过她俩时,听到桃花儿在同杏花儿窃窃私语:裴大人可是不行么,怎么面对姑娘这般玉柔花软的人间尤物,都能死死憋住?杏花儿给了她一肘:你别瞎说八道!这儿是人家的宅院,可不比侯府松散自在,乱嚼舌头根子,小心那秦管家整治你!*又悉悉索索忙乱一阵,烛火熄去,两人同被而眠。
黑暗中,宝颐莫名其妙地又清醒了,细听身侧之人同样一时长一时短的呼吸声,实在忍不住,终究将咂摸了不知多少回的问题问了出去:大人为何要推开我呢,可是不喜欢我了吗?身侧的男人顿了顿,回过了头来。
暗淡夜色中,宝颐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侧脸轮廓如一面玉石造像般俊美流畅。
此事不急,终归要等成亲之后再议。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而沙哑。
看来今夜的酒的确熏坏了他的嗓子。
宝颐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轻轻嗯了一声,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圆团。
作者有话说:创作就是件很奇妙的事,我从来不写大纲,脑内就只有个不到一百字的故事梗概,每天打开文档,男女主就像俩体验派演员一样开始即兴发挥。
上一本女主每次自由发挥都在骂狗,然后男主一直在边舔边发癫……这本女主一直在嘤嘤呜呜作作,男主一边别扭傲娇一边忍不住rua她……-感谢在2022-05-14 10:15:13~2022-05-15 13:2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河零下 45瓶;哒哒哒 8瓶;一二三四五、垃圾车回收废旧垃圾男 5瓶;七鹿七 2瓶;荔荔、:)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