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着帕子, 心想要不要再去勾引他几回?但只迟疑了半刻,她就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下爹娘的命保下了,她没有必要再硬着头皮做出种种做作之态, 去勾得他一点怜惜。
世间男女之情大多暧昧不清,你进我退, 拉拉扯扯,谁都不愿意让自己落于下风,因为只要低了一次头, 往后就会有若干次,于情之一字上, 总是付出更多的人代价更惨痛。
宝颐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亦时刻守着本心, 不愿交托。
她是做过主君的,对居于上位的心态再清楚不过,当一切唾手可得时,哪怕得到的东西再好,她也不会珍惜。
裴振衣当下对她不错,她本能地想抓紧他,可这时又止不住地生出负罪感:他或许会成为李令姿的夫婿, 自己这样做, 岂不是与长辈口中的妖艳外室成了一丘之貉?所以她献媚讨好时,心头总是压着沉沉的负担。
她自甘下贱地堕落,但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这样的。
好人家的姑娘会像李令姿那般, 即使身陷囹圄, 也凭自己的才能挣扎出一条生路, 力挽狂澜。
而不是如自己这般, 想到的最好法子, 也只是攀着个男人罢了。
她近日日子好过了些,但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曾经身上那股子洒脱无拘的自信荡然无存,她甚至开始自卑自怨,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旁人,对裴振衣就越是心中矛盾——好像自己如今没了显赫家世,就不配站在他身边那样。
两人各自默然,心绪千回百转,良久,宝颐怯怯问道:大人,你会娶李令姿吗?裴振衣一愣,如同白日见了鬼,不知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从何而来。
我娶她做什么?他反问道。
上回她同我说了,李将军……就是她的父亲,极是属意你来做他的女婿,说不准就要把她嫁给你。
这样拧着也不是办法,宝颐终归是一咬牙问了,问完后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说不出是希望他回答是,还是斥责她又胡思乱想。
裴振衣没斥责她,而是干脆利落道:不娶。
好像他懒得为此事多费口舌。
宝颐讷讷道:那大人你……裴振衣奇怪地斜她一眼,似乎疑惑她今天怎么那么多怪异的念头,他何时同她谈过娶妻了?陛下提过要赐婚,我回绝了,他道:我被授职后,时常有人托间人来问询婚事,数目太多,我也记不清楚,但你不必忧心宅子里会进别的女子,我暂且无意于此。
这番话其实有些出格了,他本不打算让宝颐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别人,可又忍不住想告诉她,好让她欢欣鼓舞地睁着湿漉漉的漂亮眼眸,一脸感动地抱着他胳膊撒娇。
最好再说些我定当永远不离开大人身边、大人对我真好之类的情话,虽不愿承认,但他确实……很爱听。
如果她能好好地哄着他,他不介意多偏疼她一些,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只要她开口问他要,他多半会毫不犹豫地答允下来。
她从前那般聪敏,又是撩拨又是欲擒故纵,把他拿捏得死心塌地,恨不能把月亮摘下来给她,如今身份对调,她反倒拘束起来,笨拙得很,有时让他恨不得拎起她的兔耳朵吼:老子不开心,你快点来哄!今天的宝颐没有来哄他。
相反,她低沉沉哦了一声,叹道:大人后院里没有别人,这样一看,我一个奴籍的婢子,瞧着倒像是个正经主人。
你原本就是。
裴振衣板着脸道:库房钥匙,金银田产都在你手中,只要还在府上,你就是正经主子,谁若敢慢待你,打发出去便是。
那大人为何不给我放了籍呢?宝颐问道。
他神色微微一凝,转头看向她,目光清冷,带着三分审视意味。
他官至指挥使后,因常常要去料理刑狱之事,积攒了许多审犯人的技巧,加之他长得好,鼻梁高挺,眉目俊朗,即使这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不显得心怀不轨,反而让人有把内心的算盘交代了的冲动。
宝颐扭开脸。
做什么这样看她,她又不是他的犯人。
大人既然不把我当仆婢,那为何还要留着我的奴籍?我不是求大人恩典,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问问罢了。
车厢的空气渐渐凝滞,她低首不言,后颈边的汗毛都悄悄地竖了起来,因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审视着她,在她身上来回逡巡,要剖开她皮肉,看看她的心似的。
唐宝颐,我若是你的话,多半会见好就收,良久后,平静压抑的话音钻入她耳中。
裴振衣道:早便说过,你在我的地盘上怎么闹腾都行,就是把镇抚司拆了,我也能帮你补了去,但不要动抛……离开的心思。
原想说抛弃,但又嫌自己卑微,只得换个说法。
莫要得寸进尺了,这件事我决计不能答应,你在世上一日,就只能归属于我。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被抛弃,他准备用一切可行的手段,牢牢地捆住她。
本朝户籍律法严格,没有正经的自由民身份,想要销声匿迹,行走四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不愿在成亲前放籍——她最是口蜜腹剑,谁知在她巧言令色哄着自己时,私底下是不是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出逃的包袱。
为了让自己安心,他决定自私一回,先留着她的奴籍。
那文书和当年被她撕碎的面首契书一同被收在镇抚司的密柜里,紧紧挨着彼此,荒诞可笑,却又无比真实。
宝颐又嗯了一声。
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又好像是丧失了内心某种宝贵的坚持,认命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对你自有安排。
裴振衣道:想吃栗子糕吗,今日恰好得闲,我陪你去买。
在外赶车的李衍听了个满耳,端得是无语向苍天,挥泪向沟渠。
得什么闲?镇抚司里的事务堆得比山还高,他们的头子居然出来送岳家人,还有闲情逸致陪小姑娘买零嘴儿,这算什么事啊!*天香楼的栗子糕冠冠绝帝都,引无数王公贵族竞折腰。
之前宝颐欺负了裴振衣,曾带他来此地过一回,算作赔礼道歉。
说是赔礼道歉,其实最后买的糕点都进了她的肚皮,宝颐饱暖思春,叫他小心肝,他把她乱摸的爪子拍开,耳根悄悄变红。
栗子糕还一样美味,身边的人却已经从青葱少年郎长成了一只阴郁别扭的狼狗。
彼时的裴振衣好哄,可现在的他是地狱级别的难以糊弄。
步入门槛,他令李衍代为购买,并低调地带她上楼。
宝颐走到一半,忽然发现眼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不由掀起帷帽,诧异地叫出声:折柳?折柳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眯眼定睛一看,脸色骤变。
难得出门遇见旧仆,宝颐喜出望外,对他连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折柳!你在芸姐姐那儿日子可还好吗?折柳草草行礼,垫步提气,转头就跑。
宝颐愣住。
裴振衣在旁哼一声:算他识相。
他把栗子糕塞入她手中,颇为自矜道:此等牛鬼蛇神,别想近你的身。
宝颐捏捏手中油纸,好奇得抓心挠肝,打算回头找杏花儿问问,当年裴振衣到底对折柳做了什么,愣是把折柳吓成一只癫狂的兔子,连声招呼都不敢对她打了。
*回了府中,宝颐叫来两朵花儿,一探究竟。
桃花儿义愤填膺道:哎哟,我都快忘了他了,他从姑娘这儿捞走那么多首饰,姑娘落难他竟一声不吭,太忘恩负义了。
杏花儿道:也怪不得他,他当初被裴大人掐着脖子往地上扔,自那次起,就对裴大人避之不及,生怕招得他不悦,把他吃饭的脸蛋毁了。
有这种事!宝颐吃惊。
还有更刺激的,据折柳说,那时裴大人盯着他脐下三寸之地看了许久,估摸着是想把他下面吃饭的家伙也割了,让他伺候宫里娘娘去。
宝颐立刻构想了那美丽的画面,很是为折柳捏了把汗:然后呢?幸亏折柳志存高远,只想着跳槽,要是他打算长久赖在姑娘身边,没准他那孽根真的要喂狗了。
桃花儿嗟叹:裴大人有个毛病,每每看到有旁的男人出现在姑娘身边,都特别想收缴他们的子孙根。
这不是好习惯……宝颐出色的想象力令她构思了裴振衣手持三尺大刀,闷头割蛋的场面。
好刺激,刺激得她龇牙咧嘴。
裴大人外表看着清冷,真动起手来半点不留情。
杏花儿摇头:难怪折柳一看他就跑,他们这种靠取悦女人吃饭的面首,最是看得穿人的本性的。
桃花儿还添了一嘴:可不是,裴大人看起来那叫一个无情,当初姑娘你被裴大人捡走,我们还都以为姑娘你要下不了裴大人的床榻了。
杏花儿狠狠踩她一脚:闭嘴!作者有话说:咻咻咻一刀一个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