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5 章

2025-03-22 07:51:11

宝颐平静了下来, 目光空洞,一步步往后退去。

被她一推,近日被她宠坏的男人顿时面露恼色, 去抱她的双手也僵在空中,半晌才尴尬地收回。

裴振衣为人板正, 又不解风情,所以当他无所适从时,他下意识地选择像个老父亲一样责备她:猗猗, 莫要闹了,世间之事阴差阳错, 也未必是你所料的坏结果,你父母亲的居所未见打斗痕迹, 多半是自己匆忙藏在了哪儿,你不必太过忧心,大冷天站在门外像什么话,快点进来了。

宝颐摇头:我爹娘自然不会出事,我要去西北找他们,便是他们真出了事,我也要和他们在一块儿。

大婚之日在即, 你还想着要走?他语带愠怒, 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怎可将婚姻之事,圣旨赐婚当做儿戏?宝颐轻声道:阿爹阿娘生死未卜,我却在帝都吃香喝辣, 欢喜准备着嫁人……天下怎会有这等荒唐事, 我不要嫁给任何人, 我只做唐家的女儿, 不想做谁家的夫人了。

裴振衣脸色骤变。

他能接受宝颐同他哭闹, 质问他,捶打他,唯独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你可是又要抛弃我一次?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道:早已告诉过你,你想都别想!陛下亲自定的婚事,不由你做主!宝颐卸下发间金钗——正是两人同房后第一日,裴振衣送她的定情之物,她低头端详了金钗片刻,把它还给裴振衣。

对方没有接,他的耐心已经慢慢耗尽了,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腕:别闹,跟我回去。

我没有在闹,裴大人,我要去找我爹娘,宝颐道:我真的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嫁给你。

裴振衣冷声道:没有我,谁还会心甘情愿娶你!一个弱质女流,风一吹就能栽跟头,你去也是毫无用处。

宝颐忽然间爆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凄婉道:可我当初想嫁你,就是为了保全我家人,他们若不在了,我要这荣华富贵,正妻之位又有何用呢?我确实无用至极,但并非没有心,你若是觉得娶我是桩蚀本买卖,那何必一边许我正妻之位,一边对夫妻间的坦诚嗤之以鼻?宝颐泪流满面,沾湿了昂贵的狐毛领子:我一点也不想要一个事事瞒我的夫君。

裴振衣眼底越发阴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失望与愤怒揉杂成一股浓浓的暴戾,他用尽全力,才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把她硬捉回榻上绑起来哭。

从来都是如此,他在她心中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到她能毫不犹豫地抛下他,转而去过那鬼都不愿过的日子——跟她亲人一起。

她不爱他,一点也不,有的只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她能一抹嘴走人,陷进去的只有他这个不世出的大傻子。

裴振衣缓缓开口,压抑自嘲。

……你何时有过心,需要的时候献媚讨好,不需要时一脚踢开,我从前不瞒你,时时袒露心迹,捧上真心任你践踏,你却对它弃若敝履,像扔掉一条狗一样扔掉我。

那是从前的事,宝颐颤着声音道:这些日子我对你的真心,你分毫都感受不到吗?真心?或许如此,裴振衣短促地笑了笑,眼光黑沉:如今我有了几分权势,能为你所用,你才勉强甩来两个笑脸,眼下我没用了,你又要故技重施一回,对么。

风声凛冽,他的尾音飘散在远处,似一声低低的叹息。

不是的。

年少荒唐,这是她的错,可这两月来,她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一生的枕边人来用力珍爱,唐宝颐从没有这般热切,全心全意地在乎过一个人,在乎到喜怒哀乐全系于他一身,几乎都没了自我。

可她做了那么多,他依然认为不够,甚至断定她只是曲意逢迎,逢场作戏,还要她如何他才会满足?还是说,自从他的心被她挖出一个空洞后,她再怎样努力,都无法填满了呢?她早该料到的,哪有什么从头来过,只有深藏于心的怨怼,小心掩饰的惶然,只要他还是这般闷葫芦性子,执着地不愿治愈心里的疮疤,他们间的嫌隙就永远无法弥合。

这桩婚事还是退了为好,宝颐喃喃道:……我们不该做夫妻的。

此话一出,不独是裴振衣,连角落里偷听的下人们都悚然一惊。

姑娘疯了么!桃花儿差点尖叫出声,被杏花儿一把捂住了嘴,杏花儿眼圈微红,低声道:……姑娘终究是忍不下。

退婚?裴大人的身影先是僵住。

过了片刻,他身子微微一晃,下人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死白的脸色,与绝望一勾的嘴角。

庭前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是裴大人猝然动手,把唐姑娘压在了假山上,他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以押犯人的手法制住身娇体柔的女孩,强迫她直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贴合。

桃花儿尖叫,杏花儿呆愣住,都忘了去捂她的嘴。

听得裴大人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断断续续随风飘来:我们不该做夫妻么?我们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榻上颠鸾倒凤过多少回,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二么?宝颐哭着挣扎,对方却更加亲昵放肆,眼光空洞,像只失尽了一切道德伦理的兽物。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你放手!她哭得肝肠寸断。

为什么不?你那本避火图册,不就有花园假山,鸟雀蝴蝶么?裴振衣笑笑,原本清冷的玉面上带着癫狂的邪气,俨然也已在彻底发疯的边缘。

他自言自语道:也是我想岔了,眼高于顶,裙下之臣从城南排到城北的唐五姑娘怎么会有真心?我不该奢求你死心塌地,不过也无妨,我会让你尝到极乐,让你怀上身孕,所以,在你彻彻底底愿意跟我之前,你就留在这间院子里,哪里也别去罢。

宝颐被惊得呆了,连血都凉了下来:这竟是裴振衣会说出的话?她摧毁了他一生坚持的正确。

装出的君子端方留不住她,一味的宠爱让她蹬鼻子上脸,他只要有一丁点不如她意的地方,她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做个恶人,让她想走也走不了?裴振衣当真发怒时,反而显得格外冷静,他一寸一寸,缓慢而残忍地拨开她的前襟,并反手一剑掷向墙角处的下人。

长剑在鼻尖三寸外微微颤动,这回连杏花儿也尖叫出了声,裴振衣冷冷道:都给我滚。

桃花儿如同被他惊醒了似的,猛然站起了身冲进庭院,在裴振衣彻底剥开宝颐外衫的前一刻,她狠狠撞向了他,宝颐只觉身上桎梏一松,立时连滚带爬披上衣衫,哽咽道:桃花儿……桃花儿道:姑娘快走!一面视死如归地抓住裴振衣的胳膊,可裴振衣身手何等利落,她方一挨到他手臂,便觉喉口一甜,整个人被甩去了一边。

宝颐瞳孔一缩。

桃花儿与她自幼一同长大,在宝颐心里无异于亲生姐妹。

他打桃花儿。

一股无来由的怒火窜上心头,宝颐不假思索,奋力起身,狠狠往裴振衣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

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把他打得偏去一边,左脸上多出几道殷红痕迹,分外狼狈。

他一丝不苟的发髻已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一双阴郁绝望的眼。

宝颐扶起桃花儿。

桃花儿捂着尾椎骨说不出话来,一主一仆跪在一处,如两只相抱的小鸡仔,警惕又惊惧地盯着裴振衣。

又是这种熟悉的,恐惧的眼神。

裴振衣在这一刻无比想笑,一腔怒火忽然化作悲凉,堵在喉头上下不得。

他在做什么呢,又一次摧毁了她对他的观感,生生把她推走……她救她那小婢子时竟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道,把他打得那么痛,比当年替五皇子挡刀时,挨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要痛。

他记起当时的情形。

当年被她抛弃,他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慢慢返回家乡,他想成为一根山崖下的青竹,就这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来躲过这场漫长而苦痛的折磨。

不知在何时何地,他于山贼马匪的乱军之中看见了外出剿匪的五皇子,这贵人正巧大意轻敌,独木难支,眼看被不识人的山匪砍断喉咙。

他只看了一眼,就毫无兴致地转身走了。

此人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可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想起他问过她的话:只要有权势地位,谁都可以娶你对吗。

她回答:是。

他的魂魄好像突然间回到了这副躯壳之内,身体比头脑更快,他拔刀出鞘,冲入战局,切瓜砍菜般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五皇子面前。

这位乳臭未干,以为今日命绝此处的贵人张大了嘴,看着他如同天兵般从天而降。

裴振衣运用了他从唐宝颐那里学来的演技,说出了他此生第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语: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背后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山匪做困兽之斗,意图刺杀。

裴振衣本可以一刀斩断他的兵刃,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可提刀至一半,突然停下了手,惊呼一声陛下小心,假装替五皇子挡刀受伤。

这一刀深可见骨。

五皇子大受震撼,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号壮士你振作点,起码先带我们杀出去再死……裴振衣只得顺水推舟,将其带出重围,五皇子深为感动,从此将他引为心腹……裴振衣如愿以偿,从五皇子一个平平无奇的剿匪伙伴,上位为当朝皇帝的心腹,帝都最强大的暴力机器的指挥使。

他替皇帝杀人,做脏事,挡刀,换来一条通天血路,终于拥有了他所期望的权势地位,可为什么,她还是要抛弃他呢?裴振衣疲惫地闭上眼。

骗子。

作者有话说:搞点我喜闻乐见的狗血,诸君我好兴奋-感谢在2022-06-04 12:50:08~2022-06-05 12: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州里 4瓶;七鹿七 2瓶;Fiora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