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6 章

2025-03-22 07:51:11

宝颐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打了裴振衣一巴掌, 扶起了桃花儿,凄惶之中,她不知何处可去, 只硬生生拖着发软打摆的双腿,走出了府门。

她得去找阿爹阿娘。

可她到底还是念有几分旧情, 怀抱着一丝希望转过头看他,她心想,如果他对她认错, 和她一起远赴西北,许诺今后永不欺瞒, 她可以当今日种种都是他一时激愤,她会原谅他。

可裴振衣没有。

他平静地站在原处, 神情冷漠而戏谑,居高临下,审视着狼狈不堪的她。

你今日抛下我,以后便别想着再回来。

他哑声开口道:我并非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所以你想走,我不会再拦你, 可这宅院中的金银锦绣, 我给你的正妻之位,也会被尽数收回。

回我身边来,他道: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罢, 你没找到爹娘不想嫁, 那就不嫁, 等来日时机更好些时再议好了。

两人隔着庭院遥遥相对, 宝颐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随时能被收回去的赏赐与身份, 即使要来,握在手中,也只会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失去。

她低低道: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戳破……我该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一课。

你说得对,没人能让我一生依靠。

她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银钱地契都留在妆台上,我只拿走当年我替你打点会举的那笔款子,保重。

裴振衣没有动。

大概是伤心到了极处,他反而静了下来,整个人如凝固在风雪中的旅人,一碰就要彻底坍塌。

他看着宝颐一步步走远。

他又被抛下了一次。

凭什么呢?从来都是他站在她身后,只要她一落泪,他就无所适从,任由摆布,把他拥有的一切双手奉上,只求她能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

北风呼啸,如同从记忆里那个痛苦的雪天刮来的一样,他的已千疮百孔,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回来。

他道:你曾立过誓,再也不离开我,你已经全然忘记了么?宝颐笑了笑:你曾答应我照看我爹娘,我看你也忘得干净,大哥别笑二哥吧。

眼中泛出细细的红丝,他握紧了拳,怒声道:既然你对我全无留恋,那你走好了,莫要以为我永远会跟在你身后,你勾勾手指就会过来!这话如孩童般赌气,无理取闹,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委屈,竟出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裴指挥使之口。

宝颐心中苦笑。

都到这步田地了,他仍觉得她在拿乔胡闹,欲擒故纵,可见裴振衣此人看似稳重清冷,实则内里极其执拗。

这份执拗好处是他永远对你忠诚,坏处是他从来只一厢情愿地,以他觉得对的方式去应付你,像你那个难以沟通,古板固执的老父亲一般,你虽然爱他,但却无法忍受他的专横。

此事早有端倪,但宝颐没想到,他甚至认为……她不需要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

他奢望她眼中只有他一人,但这怎么可能呢?所以她没有回头。

杏花儿桃花儿是姜湛给赎的身,如今是良籍,来去自由,两人均知以宝颐对亲人的感情,嫁不嫁裴振衣须冷静后再议,可是,去西北寻亲,这是她必定要做的。

两人对视一眼后,一左一右随宝颐踏出了大门。

眼见杏花儿她们远去,旁的下人也纷纷准备跟上。

都当了那么久主仆,谁还不知裴大人的心思,这位人虽沉默了点,但事实上对夫人的宠爱已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至少从下人们的角度看,唐姑娘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一面腹诽,一面埋头跟进,忽听裴大人厉声喝道:都回来!不准跟着她,让她走好了!说罢,转身大步走回堂屋中,并狠狠摔上了木门,旋即,紧闭的木门中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然后是沉闷的钝击声——好像屋里关了一只狂躁的兽物。

秦管家闻讯赶来,停在屋门前,短暂心疼了一下那张名贵的檀木小桌。

李衍偷偷摸摸派出几个小卫兵,让他们盯着宝颐,见秦管家出现,脸苦得几乎能滴出汁:秦嬷嬷,这怎么办?你瞧大人这意思,倒像动真格的了,他当真要放唐姑娘走么?秦管家瞪他一眼:你那么多年的差可真是白当了,不给路引文碟,手信令牌,夫人再走能走去哪儿?李衍恍然大悟。

呸,还以为这回玩真的,结果闹了半天,还是作来作去,推来拉去的小夫妻吵架嘛!*又过了一会儿,秦管家估摸着屋里能听个响儿的东西都已经殡天了,方小心翼翼拉开条门缝,探入半个身子。

裴振衣手持长刀,背对着她,独身一人站在一片废墟中,平日里何等沉稳清冷的人,此刻衣衫散乱,刘海低垂,落寞至极。

他听得响动,肩头微微一动,转过了身来,可见到来人是秦管家时,一抹失望之色浮现眼底。

秦管家向他行礼:夫人去了东市雇马车,因没有通关的文碟,没有马夫愿意接这个活。

裴振衣先是不语,随即森冷地一笑:随她去,我就是太惯着她,才让她不识好歹,一门心思以为自己能脱离我的庇护,就让她撞南墙去好了,反正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也不会想起我。

秦管家不吭声,她觉得眼前这男人,特别像她小时候自家养的那条看门狗,很能干,但脾气不好,每回被主人训斥后总要别扭好几日,主人一接近他,他就凶狠地汪汪大叫,可主人当真不理他了,他又哼哼唧唧一步一跟。

大人放心好了,夫人与那两个丫鬟没带银钱,也没人敢帮她们出走,天色渐晚了,应当快回来了。

秦管家内廷出身,阅人无数,了解裴振衣,更了解唐宝颐,这丫头作得很,但好在性子不倔,能屈能伸路,应当还是会乖乖回到府上来。

她足够现实,这是令男人们着迷的特质,同时也把她束缚在了狭小的方寸之间。

裴振衣神情略微好转一二,却仍显得阴郁颓唐。

他道:她与汝阳郡主交好,应当会去公主府。

秦管家摇了摇头:大人放心,老奴了解大长公主,她最谨慎不过,顶多念在情分上,小心收留几夜,大人既已发了话,她不会硬拧着来。

裴振衣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把剑一掷,挑着唯一一块完好点的地方席地而坐,胸膛起伏几回,对秦管家道:随她闹,你把上回宫里赐下的酒拿来。

秦管家心道你又不是喝酒的料子,装什么借酒浇愁,还奢望着玩弄点苦肉计,好让那冷心冷肺的心疼,回转来哄你么?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条夜路走到黑。

出于好心,她到底给这位新主子递来了一个台阶:常言道,家丑不外扬,小夫妻新婚燕尔,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夫人年纪小,不懂事儿,大人这般别扭,非是要把夫人往远了推,怕不是要让旁人捡了便宜。

裴振衣嘴角微微一扯:我便是不往远推,她也总惦念着离开,就当府里没她这个人好了,看看她能倔强到几时。

秦管家的梯子递了个空,心里默默摇头,见过倔的,没见过这么倔的,前世怕是属驴的吧。

她再不多话,去地窖里取了烈酒,裴振衣大约也是真心实意想借酒浇愁,直拎起坛子往口中灌去,幸亏他酒量浅,没灌几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通红,脸颊也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咳的。

下人们无不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在门外守着,等着秦管家那边递来小夫人的消息。

她买回来的白菊还堆在庭前,无人敢去搬动,这天色暗沉,风号如哭,几枝白菊颤颤巍巍摇曳在冷风中,分外可怜。

度秒如年,房屋里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酒坛落地声……听得人心里发颤,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管家又进去劝了一回,并豪不意外地被裴振衣不客气地轰了出来。

……去接她做什么,再被丢弃一回吗!就当人死了,她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倒还没那么下贱,几次三番向她低头!狠狠咳嗽过的嗓子还带着哑意,酒杯滚落在地,辛辣醇香的气味渐次弥漫开来,他站在一地废墟中,如一条愤怒的孤犬。

滚,把她的东西也都归回库房里去!宝颐做的针线,落在堂屋里的零散首饰,她喜欢的高脚凳子……被细心的裴大人一件一件拎出来,居然真的扔出了门。

门外小丫头哪见过这阵势,被一枚荷包砸个正着,带着哭腔转向秦管家:……怎么办呀,大人……大人他……又一只桂花香囊横里飞来,秦管家眼疾手快接了,却见香囊上血迹斑斑,血腥气混着桂花的浓香,难闻得很。

定睛一看,裴振衣被碎瓷片割破了手,掌心鲜血淋漓。

真舍得对自己下手。

秦管家头疼地觉得,自己再这么任由两人闹下去,怕是要挨宫里的挂落,于是叹口气,又想说什么,可却见裴振衣从废墟中捡出一张揉皱的纸头,他问道:这是什么?秦管家眯眼一看:回大人,是夫人拟的宾客礼单。

作者有话说:臭狗,就知道委屈-感谢在2022-06-05 12:29:59~2022-06-06 12:4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栖、不加糖的甜饼 5瓶;Lydia 3瓶;七鹿七 2瓶;Fiora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