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9 章

2025-03-22 07:51:12

若摩对她有意思, 宝颐心知肚明,她经历了裴振衣后,多少对男女之情严肃了一些, 于是明确告诉了若摩,她是个寡妇, 无意再嫁,若是做生意,大可以继续合作, 但若是有旁的想法,还是尽快打消了为好。

若摩有些失望: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终于要接受我了呢。

宝颐摇头:我对你说过, 我在衣坊干了整整两年,心早就像一根绣花针一样冷了,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所以目前我不需要一个相好。

若摩委屈:哦……那以后呢?他不死心。

宝颐瞟他一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不定哪日我就缺个男人了呢?若摩的脸色顷刻转晴。

笑眯眯道:好啊,等你有朝一日想通,得到我这个貌美如花,家财万贯的相好。

他的性格好在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用不着宝颐去猜, 这种直白让她感到松快。

感慨之余, 她忍不住思索,如果她对裴振衣说了这席话,他会是什么反应?——大概内心会不忿怨怒, 但表面上不会显露出半分, 顶多对她冷言冷语几句, 再脸色阴寒些许, 一个人关在屋里生闷气。

宝颐内心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有时人与人的性情上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若他接着这么死缠烂打下去……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自己会被打动从了他吧。

一起做生意,一起闯荡四方,与若摩在一起没有实惠,只有自由松弛,但这恰恰是裴振衣给不了她的东西。

*赶在霜降时节前,两人匆匆忙忙上路。

宝颐来叶城后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张氏不放心她,闹了好几回不让她前去,可宝颐如今已非吴下阿蒙,全家的花用几乎是她一力挣出,她在家中地位可谓说一不二,她一旦想做一件事,但凭着张氏,是劝不回来的。

最后折了个中,唐檗提议让唐池跟他们一同上路,再雇上几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如此一来,即使遇到了拦路劫匪,也能有一战之力。

若摩做生意时抠门,但这种钱花得丝毫不含糊,他从小长于战火之中,太清楚自己家乡是个什么德行了,不仅雇了一群镖师,出发前还三令五申,不让宝颐和唐池两人乱跑,明言若真出了事,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宝颐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清楚一应后果都需自付,且也不怕后果自负。

这两年间,她没有赚到什么大钱,也没有做出震古烁今的耀眼事业,但有时并不只有辉煌的成就会成为人的底气,独力撑起门庭足够令她勇敢自信。

当一个人开始负担自己的责任,就是她真正成长的时候。

*一行人星夜兼程,沿着乏于管理的古道,一点点挪向边境线。

此处乃多国交界之处,管理混乱,匪徒横行,多亏若摩熟悉路线,一路捡着太平的地方走,七拐八绕地,居然奇迹般地没碰到什么劫匪。

狼烟遍地,一片杂芜,一路肃杀冬景看得宝颐心里发毛,但人既然已经出来了,也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只求能赶紧收了棉花回叶城去。

可有时越是急切,老天爷就越是不遂人愿,出发三日后,胡天降下一场大雪,鹅毛大雪伴着凛冽长风,生生阻隔了一行人前进的路。

宝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掀开帘子一看,天际压着滚滚浓云,远处好像已经下起了大雪,干燥的风如小刀子般划过她脸颊,总让人觉得有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若摩脸色凝重地与向导商议过后,令车夫回程,准备先去驿站住一晚上,等风雪过后,再做决断。

若摩对她与唐池两人解释:这么大的雪罕见,应当来得快,去得也快,耽误不了多少脚程。

宝颐和唐池自是乖乖听话。

她小声问一句:……你说这雪不常见?可是一种……凶兆?若摩道:确实少见,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歇一夜后便好了。

宝颐欲言又止,终归未发一语。

自天色有变起,她就感到无比不安,可具体为何,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忧心忡忡地与唐池一同坐在驴车狭小的内舱中,任马车辚辚前行,将她带到危险的异域疆土。

不知行驶了多久,她被一记剧烈的颠簸从梦中惊醒,大风从车帘间灌入,风声中脚步嘈杂,夹杂着箭羽破空之声。

她茫然睁开眼,却见若摩脸色骤变,他大喝一声:趴下!手底用力将宝颐与唐池两人腰身往下折。

宝颐的下巴重重磕在膝盖上,不由哎哟叫了一声。

她尾音还未落地,一支箭羽扎破马车薄薄的壁帘,钉在车壁上。

她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她若是没有及时低头的话,怕是……你们留在这里千万别动,若摩咬牙骂道:晦气!他们是缺棺材钱了还是怎的,这种鬼天气里还出来劫财!唐池的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颤抖:怎么回事,遭劫匪了吗?没人回答他,若摩已经跳下了驴车,从行囊中抽出双刀,目露凶光加入了战局。

宝颐揽住弟弟,尽力保持冷静:阿池别怕,不要抬头!周遭乱哄哄的厮杀声不住钻入她耳中,只是自己自己这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少,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听出叽里咕噜的异族语言渐渐占了上风。

声音越来越近。

宝颐颤抖着手,取下车壁上的箭羽握在掌心,若是倒霉到了当真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宁可自己把自己杀死,也不要落入悍匪窝里。

她握紧了箭,低声对唐池道:你若能回去,告诉阿爹阿娘,我在钱庄里存了一些银子,还有些首饰压在箱底,替我照顾他们。

阿姐说什么傻话!唐池急道。

宝颐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咬牙一闭眼,暗中蓄力,准备冲出去搏命。

忽然,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她微微一愣。

好像在十分遥远的时光中,她每天都坐在鱼池畔,翘首等待着这样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她会提着裙摆穿过重重院落,欢欣鼓舞地去迎接她的主君。

又一支箭羽凌空射来,没有刺入车厢,而是直直扎向走近的匪徒,宝颐抱着唐池,一时怔忪,握着箭的五指渐渐松弛下来。

若摩惊喜大叫:多谢壮士搭救!骑马的人一语不发,只无声地拔刀出鞘。

宝颐壮起胆子,悄悄地把头抬几寸,从车窗口的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外头一片混乱,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若摩雇来的镖师,也有穿异族服饰的匪徒,若摩架着刀,正与一个用剑的异族大汉僵持不下,方才射出一箭救了她的那人出了手,不过三两下就斩断了那匪徒的喉咙,动作利落得可怕。

战局混乱,宝颐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见那人披了件朴素的玄色披风,有些陈旧了,却不知为何颇为眼熟。

正发愣时,唐池忽然惊呼一声:阿姐小心!宝颐猛然回神,只见方才被击倒在地的匪徒踉跄支起了身子,面色狰狞可怕,提刀似要砍来——那刀尖直指宝颐额心,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把唐池推下车,嘶声喊道:快跑!刀尖在距她只有数寸的位置悬停住了,温热腥臭的血液颇在她颊上,像地狱最深处的噩梦。

她缓缓移下目光,见一只袖箭从匪徒胸口穿出,后者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宝颐吓呆了。

电光火石间,唐池连滚带爬地将她也拉下了车,她惊慌逃窜之余,忍不住瞥了一眼救下她的人,那人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身在纷乱战局中如闲庭信步,想来并未出全力,故有心力顺手救下她。

匪徒们也意识到此人是个扎手人物,招式逐渐凶狠搏命。

大概习武之人感官格外敏锐,他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无意间回过了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晦暗天色中,风夹着雪粒子,吹得人面皮发紧,男人的暗金纹披风猎猎作响,本是随意地瞥来一眼,看清楚她的面容后,他猛地瞪大了双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天地万物寂静无声。

宝颐感觉她的心在胸腔里,用力地震颤了一下。

是……是他……吗?裴振衣?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他瘦了很多,原本清俊的脸颊凹陷了下去,可她依然一眼认出了他。

回首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疏淡冷漠的神色落入她眼中,哪怕凶险的战斗中,他看起来依然无悲无喜,眼神空洞,好像世间万物都没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似的。

如此熟悉,但又奇异地陌生,她与他在一起时,从未见过他如此万念俱灰的模样。

宝颐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狼狈情形下再度与他碰面。

她微微张了张口,如一只梦游的土拨鼠,呆愣在原地。

天下那么大,怎么就处处与他相逢呢?作者有话说:好狗血,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