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两年前确实是他不对, 他早已在心里向她忏悔过千八百回,但这不代表他会甘愿放她离开。
你闭嘴!宝颐手中又是狠狠一拧他伤口,血透过绷带, 都渗到了他衣裳上。
这下连围观两人吵架的张氏都有点发怵了——她闺女下手可真狠,怪吓人的。
裴振衣脸色更白, 痛得闷哼一声,试图去牵宝颐的手,被她一下拍开。
也不独是我阿爹阿娘的事, 我跟你许久,你只把我当只鸟儿来养, 这也就罢了,我伺候你, 讨好你,还清了欠你的债,我大可以走人,可你……可你都要娶我了,还是什么事都不与我商量。
说到这儿,宝颐心早已酸得稀巴烂,当年自己的煎熬难过, 自我怀疑统统涌上了心头, 她想哭,却生生憋住,做出坚强之态, 接着道:我算你的妻子吗?充其量就是你养的小猫小狗, 幸亏李令姿骂醒了我, 要不然我还不知在你身边蹉跎多少岁月, 待得你厌了我再一脚踢开, 但我才不要过这种狗屁倒灶的日子!仰人鼻息,悲喜系于旁人……你知道么,我好生厌恶这样的自己。
狗屁倒灶……裴振衣重复一遍这个词语,忽地笑了:原来我以为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的时候,你一面敷衍我,一面觉得你的日子……仰人鼻息,狗屁倒灶。
老天当真是残忍,让他找到了他消失的妻子后,又告诉他,你珍而重之的那段温存时日,你以为的两情相悦,其实都是虚幻的。
如被虫蚁啃食过的房屋,只有外边看着光鲜,其实内里千疮百孔。
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那么多年,他依旧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起初,她喜欢他的面庞身段,他以为他只要不年老色衰,就能永远享受她的喜爱,可她为了权势地位,选择嫁给姜湛。
当他九死一生,用从龙之功换得无边权势,砌一座金屋娇藏他珍贵的宝物,她又告诉他,她不想要这些了,她只想要自由。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他不知道。
裴振衣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眸中的脆弱与困惑已经消失不见。
不顾伤口处传来的尖锐痛楚,他又将宝颐整个人扛上肩头,塞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我不介意你与我翻旧账,他面对张牙舞爪,浑身攻击性的宝颐,和颜悦色地,看似好脾气,实则执拗道:但你要先跟我回家。
宝颐困惑地眨了眨眼,想问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自己慷慨陈情,句句掷地有声,他就总结为三个字:翻旧账。
妈的。
一句骂人话还堵在喉间,一股浓香袭来,困意无法抵御地席卷她的大脑。
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她听见裴振衣吩咐天都卫的车夫:回镇西军大营。
*再次醒来的时候,宝颐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华丽的营帐中。
但是,华丽的只是帐篷而已,帐篷内部的陈设简陋得令人发指,可见营帐的主人对生活质量毫无追求,连庙里的和尚都比他会享受。
宝颐鼻尖微动:床榻间是她熟悉的皂角味道,想来是裴振衣的住处。
一阵无力感笼罩了她身心:兜兜转转,竟还是被他给逮了回来……何等挫败。
可见自己那番话全被他当耳旁风,他这般蛮横,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当真没有天理王法了!她这样被抓走,阿爹阿娘一定担心得要命……不,按裴振衣的作风,他会把她爹娘一并弄来。
毕竟上一回她就是因为双亲的缘故抛下了他,这回他一定吸取教训,把二老牢牢看住。
果然,外头守着的丫鬟见她醒了,立刻放了张氏进来探望她,还贴心无比地替她们母女拉上了帘子。
母女两人相对无言半晌。
宝颐咬牙切齿开口:我刚去木匠师傅那儿定了第三台织机,雇的工人都教好了,准备明年就离了衣坊单干,好好的计划,如今全化作泡影了,他未免欺人太甚!打量我还如之前一样,对他唯命是从么!张氏面沉如水:他这般不敬着你,实非良配,我冷眼瞧着,还不如若摩小哥适合你。
经母亲提醒,宝颐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在脑后的若摩老板,惊呼一声:对啊!裴振衣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莫不是若摩卖了我?他人呢,我要找他问个清楚去!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顿了半刻后,她脊背发凉,猛然意识到:……等会儿,若摩他……他没事吧。
张氏皱眉:这么一说,来这儿后,确实没听到他的消息。
宝颐的想象力再次发挥了作用,脑中自动浮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奄奄一息的若摩,还有手持长鞭,准备割了他蛋的裴振衣……私人恩怨放一边,念在他们间牢固的金钱纽带的面子上,宝颐毅然道:我要去救他,他上回的款子还没结给我,万万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雄赳赳气昂昂走到营帐门口,问守门的丫鬟:若摩人呢?丫鬟只道:夫人莫要问了,我们一概不知道的,外头危险,大人只吩咐了让我们看着夫人,不要让夫人出这帐子。
宝颐心里冷笑:又是这一招,她瞧着他除了关着她,也不会别的招数了。
宝颐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两年的市井生活早已把她从娇滴滴的大小姐,打磨成了一个文能追债吵架,武能提菜刀威慑流氓的悍妇。
她生性能屈能伸,适应能力如野草一样顽强,进了教坊司能混上最高端的筵席,在裴振衣身边能做最动人的小妖精,那么把她扔出玻璃罩子,让她直面底层的辛酸苦辣,她也能护着家人们,让他们过起蒸蒸日上的生活。
我说了让开,她凶道:你叫我一声夫人,却不听我的话么?丫鬟嘴里发苦: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等。
过去的宝颐以主子自居,会怜她们身不由己,但如今的宝颐自认为与她们没甚区别,对她们也就没有多余的同情——她怜惜与虎谋皮之人,谁来怜惜她呀!她三两下把丫鬟拨到一边:……非要我动手才行。
丫鬟眼看拦不住了,顺势一倒,扯着嗓子喊起来:来人呀,夫人出来了!一下围上来一群侍卫,宝颐试着闯了几次,碰瓷非礼都用上了,这群人竟然岿然不动,只管直挺挺地拦着她。
我要见裴振衣!她道。
侍卫恭敬回道:大人正忙着,要晚些时候来见夫人。
忙着?好笑!他能有时间千里奔袭,把自己全家从叶城一路捞来镇西军大营,现在没时间来见她?宝颐才不信这个邪。
多半是不想见她,把她先晾着,晾到她闹不动了为止。
她内心暴躁无法言说,除却暴躁,余下的只剩深深的无力感,她区区一个小女子与裴振衣对抗,着实是螳臂当车。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以毒攻毒,发挥自己出色的演技,扯着嗓子哭喊道:……若是若摩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们约好生同衾死同穴,哪怕去了地府,也要当一对双宿双飞的鸳鸯!张氏目瞪口呆:什么生同衾死同穴,她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宝颐把头发抓乱,继续哭道:你说你要带我回西域故乡,去见见幕天席地的棉花田,我还没看到呢,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还说我们要在棉花田里,天为帷幔地为席,做人世间顶顶欢愉之事,你怎么食言了呢!闻此虎狼之词,众侍卫无不内心震撼,憋得脸都青了。
果然,此招有奇效,宝颐刚嚎到裴狗贼毁我良缘,便听身后传来阴恻恻,凉飕飕的嗓音,竟然比这北国十月的风霜还要冰几分。
哦?他强压愤怒,冷笑道:终于想起你那没种的奸夫来了?宝颐瞪他:你把他怎么了?这就心疼上了么。
他阴冷道:我看你还是欠点教训。
哦?那就意味着,他并没有对若摩怎样?宝颐略略放下心,但半点不想软化自己的态度,只想破罐子破摔,以毒攻毒到底。
她明白,对付裴振衣这种油盐不进的倔强人,讲道理求情是最没用的,还不如狠狠气他一遭,问题能不能解决另说,起码她自己是能舒坦点。
宝颐深呼吸,酝酿一包清泪,揪住他衣领子,嘤嘤哭起来:求求你,你放了他吧,我不能没有他啊!裴振衣定定地看着她眼泪濛濛,楚楚可怜的一双妙目,心脏狠狠抽痛一遭,好像有人捏住了他的心,正残忍地往下拽一样。
当初她都没有为姜湛求过情,这只西域孔雀何德何能,竟能得她如此看重?难道他们真的……这个念头像是淬了剧毒一样,令他无比难以忍受,连呼吸的本能都快失去了,周遭的气体越来越稀薄,他眼前昏黑,胸口的伤又尖锐地痛起来,宝颐挑衅地看着他,眉目间浮动着一点大仇得报的狡黠之意。
作者有话说:沵斷荖娘趐嫎,荖娘废沵天漟(*`へ?*)——社会小唐姐-感谢在2022-06-23 10:30:45~2022-06-24 12: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河零下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