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奇菲罗, 直译为路西菲尔,比起更广为人知的撒旦路西法之名,路西菲尔代表了曾经天界至高至美的天使, 破晓的带来者——光耀晨星。
愁苦之城的最深处, 耸立着一座白色砖石垒成的钟塔, 砖石间夹杂着细碎的金砂, 光线一照,仿佛能辉映出月蚀纪年前的曦光。
卢奇菲罗钟塔由大公女蜜莉恩.迪蒙建立, 当她为钟塔取名为卢奇菲罗时,亚巴顿大公忍不住哈哈大笑。
——居于地狱最深处的神之右翼,这是何等的讽刺?光耀晨星,黎明之子, 你为何从高天陨落?你这攻败列国的, 为何被砍倒在地上?我要升到天上;我将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卢奇菲罗对应愁苦之城城门上的宣言, 建立在城堡的最深处, 它代表了迪蒙家族蔑视教廷与唯一神的意志。
奥比斯帝国不需要蒙昧的信仰,人类要想进步,就必须自强。
尼尔森之所以支持迪蒙公国独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迪蒙家族没有信仰。
但是如今看来,他或许是想错了。
迪蒙家族坚守的并不是与奥比斯帝国相同的人类至上主义,恰恰相反,他们是撒旦的信徒, 屈服于魔鬼与自身的欲望。
尼尔森走过了漫长的步道, 越是往前, 光线便越是明亮。
渐渐的,他甚至能看清隧道两旁的石壁纹理,它的表面是略微粗糙的砂砾状颗粒。
尼尔森一边走一边看,一时间有些入神,以至于一行带血的铭文撞进他的眼中,他竟没能回过神。
[我想,我应是回不去了。
就这样长眠于此吧。
——金星]那一行字并不端正,甚至有些后劲不足的歪斜,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疲惫是那样的浓重与压抑。
尼尔森定定地看着那行字,突然转头朝着前方的石壁望去,只见越是往前,石壁上的字就越多,到最后几乎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这些字是谁留下的?眼见着距离星月守密人有些远了,尼尔森往前快走了几步。
前方越来越明亮,文字也越来越清晰,那些字句有长有短,有苦闷也有欢喜。
有谁人弥留之际送给后人的私语,也有后人隔着时间与其对话的回应。
[不要给公女殿下添麻烦。
告诉我的女儿,父亲的一生,都已竭尽全力了。
——海王星][我在此倒下,将希望留给后人。
若有一天,人类还能再次见到月蚀纪年前的黎明与星辰。
朋友,请务必写信告知我一声。
——冥王星][说真的,太阳之位能不能换一个?扎克利真的不行,他脾气太糟糕了。
——太阳][要你管?死老头。
走了还要唠叨个不停。
——现在我是太阳][你们都要好好的,朋友。
我实是不想太快在宇宙与你们相遇。
——水星][不要哭,菲比。
不要哭。
——土星][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菲比][有谁能帮我照顾一下我家的亚历山大。
记得,它不爱吃鱼。
——火星]雪白的石壁之上,密密麻麻铭刻的都是这些毫无逻辑、只是单纯抒发感情的话语。
尼尔森沉默着,一路看了下去,在光芒极盛之处,他看见了一行平整的字迹。
与其他一眼就能看出是仓促写下、混乱而且潦草的句子不同,这一段句子字迹优美,工整得仿佛落笔之人温柔豁达的心。
[公女殿下曾说,万物皆是星星的尘埃,构成我们任何一部分的都是曾经坍缩的恒星。
][我们触碰到的东西,呼吸过的风,淋过的雨水与追逐过的光明,所有的一切皆是星辰。
][或许其中有一万个原子,属于那些过去的旅人。
或许未来有一万个原子,属于现在的我们。
]尼尔森微微一怔,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道路尽头传来了沉重的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一缕宛若阳光般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照亮了石壁上的每一个字眼。
[我们可以选择成为云,成为雨,成为公女殿下花园中的一朵花。
白的红的,都可以。
][我们,都是星星。
——月亮]……以利亚从混沌中醒来,望着漆黑的穹顶,心情竟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静。
或许是鼻腔已经习惯了浑浊腥臭的空气,以利亚已经分辨不出夹杂其中的浓重的血腥。
他安静地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罕见地生出了几分怠惰之心,他不愿再如螺马般不知疲惫的奔跑,只想享受这久远而又难得的宁静。
等到意识彻底收束,以利亚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躯体的异样,他的手臂似乎环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柔韧而又温暖,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似乎包裹在丝绸一样光滑的面料里。
以利亚下意识地收紧了胳膊,将那东西往怀里一带,顿时,一样沉重的物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肩颈。
似有若无的热气喷洒在以利亚的锁骨,透肤而出的血香驱散了窒闷的空气。
以利亚迟钝麻木的大脑机械地运转了一圈,才猛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仿佛被烙铁烫到了一般,以利亚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失去倚靠的女子躯体摇晃了一瞬,蓦然向后倒去。
到底不能见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以利亚再次闪电般地出手将她扶稳,一时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是谁?以利亚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仿佛被蒙了一层薄雾。
他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的处境。
记忆有些混淆,让他绞尽脑汁地回忆。
但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以利亚还是尽可能保持风度地环抱着女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因为房间内的温度很低,人类的生命体征被压制到了极点。
怀中的女子仍有温度,她是活着的。
活人。
以利亚有些恍惚地想着,他有多久没有与活人发生肢体的接触了呢?原来同类的躯体是这么温暖柔软的东西。
以利亚慢慢地回想起来,他刚才似乎沉沦于泥沼一般粘稠而又可怕的梦境,就像在海水中沉浮不停,感受到的除了痛苦,便是窒息。
但是,在梦境的罅隙里,以利亚听见有人不厌其烦地呼唤他的名。
既不温柔也不热情,但却持续不断地为他输送着氧气。
那声音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每次都是在他即将落入更深的黑暗前出现,却又很快便悄然隐去。
是她吗?以利亚沉默地抚上女子的脸颊,扶着她的头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但是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布料,有什么柔嫩的触感轻咬指腹,留下一丝甜腻。
是……花瓣。
以利亚的手指顿时僵住了,记忆瞬间回笼,他终于想起来在这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怀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深庭的恶之花,迪蒙公国的大公女,蜜莉恩.迪蒙!以利亚浑身一震,差点没把怀里的人推出去,但他最终还是依靠着强大的自制力阻止了自己忘恩负义的举动,僵硬地维持着环抱的姿态。
怎么会这样?以利亚难以遏制心中的错乱,甚至连耳畔边的絮语都被彻底压制了下去。
怎么会是蜜莉恩.迪蒙呢?蜜莉恩.迪蒙又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以利亚抬手点亮了圣光,星星点点的萤火汇聚在他的指尖,终于照亮了女子惨白失色的脸。
与以利亚先前寥寥的几次见面不同,蜜莉恩.迪蒙的状态很不好。
她面白如纸,唇瓣开裂、发紫,虽然容貌依旧出众,却仿佛一朵濒临枯萎的花。
拥有充足光照的情况下,以利亚才发现蜜莉恩的衣领处居然沾满了干涸的血迹,脸颊与鬓发上也沾染了些许,顺着痕迹可以发现出血的地方是左眼。
是出血过多吗?但是蜜莉恩看上去似乎有缺水的迹象。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以利亚抬头看向放置在门口处的两朵花卉,鲜红的月季与玫瑰依靠在一起,一半的花瓣儿已经变黑、枯萎。
这个发现让以利亚愣怔,摘下的花卉大概会在七天左右枯萎,如果温度较低,花卉甚至能维持更长一段时间。
从两朵花的枯萎程度来看,他们大概已经在密语之间度过了四到五天。
但是他的身体状态却很好,甚至比进来之前还要好,以利亚抿了抿唇,感受到唇齿间腥甜的血味。
他心中掠过一丝荒谬的猜测,这个猜测本身都足够令人啼笑皆非。
抱着一丝莫名的情绪,以利亚拉起了蜜莉恩的手。
蜜莉恩的手上戴着黑纱手套,一手抱着她的以利亚无处施力,只能拉着她的手腕凑到嘴边,用牙咬住手套,一点点地脱下。
圣光之下,女子纤细白皙的手腕血肉模糊,被人用粗糙的尖锐物划拉了不止一下,甚至还有一道伤口没有结疤,仍旧往外渗着血。
以利亚坐在深沉的黑暗里,看着那些伤,看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将自己化作一樽沉默的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呼的一声轻响,冷风灌入室内,让睡眠很浅的女子微微皱眉。
以利亚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熄灭了手中的圣光,低头靠在墙壁上,将呼吸调整得慢而悠长。
他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有些难以言说的慌乱,若是靠近一些去听他的心跳,一定能听出异常。
然而,被拘禁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子显然已经体力告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防备一个昏睡了五天、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的人。
以利亚闭着眼,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带着些许力道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以利亚,醒醒。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撕去了那份轻佻的伪装,显得理智冷漠、却在疯狂的环境中让人感到心安,以利亚。
以利亚闭着眼假装昏睡,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但下一秒,他突然闻见了一丝熟悉的血香。
他的头颅被人扶起,纤细的手腕抵在他的唇上,温热的血流如同甘甜的雨露,顺着温热的皮肤,一点点地渗入他的齿牙。
——宛如神明洒下的薄霜,赐予平民名为玛纳的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