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做什么!太后惊叫出声。
她猛地扬起手指, 蔻丹鲜红的指尖虚虚划过每一个身着甲胄之人:你们在做什么,这里是瑞康宫!你们岂敢在哀家面前放肆!若是照微在此,定能认出那首领, 就是陪同慈恩寺的侍卫赵琦。
赵琦听了太后的厉声指责, 只是微微一笑:卑职所接到的指令,正是瑞康宫。
若是哪里得罪了太后娘娘,还请您海涵, 卑职也不过是奉命执行公务。
奉命?奉谁的命?只能是皇命。
太后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强迫自己镇静, 一瞬不瞬盯着赵琦:你来说, 你们奉命要在瑞康宫做些什么?赵琦仍是看不出破绽的微笑:待会儿太后娘娘您就知道了。
太后一口气噎在嗓子, 吼也不是咽也不是。
赵琦磐石般的态度让她明白, 这帮人,她是根本指挥不动的。
速去,不要惊动旁人。
最终,她妥协地摆了摆手。
臣多谢太后娘娘体谅。
他们心照不宣, 避开了幕后主使的名字。
不提皇上,还可以找个借口勉强遮掩过去。
如果挑明了说,次日所有人都知道了, 皇上派侍卫擅闯瑞康宫。
她的脸面,就会被掀在地上任人践踏。
太后拨弄着心中的如意算盘,打算找个合理的借口遮掩过此间动静。
一旁的应羡阳却似洞彻了什么似的, 冷哼了一声。
你摆脸色给谁看?方才太后训她只训了一半就被打断。
如今见应羡阳的冷脸,残余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应羡阳冷冷扯了下唇角,没有接话。
忽然, 远处有数声尖叫传来。
太后训斥的声音生生一顿, 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声音的来处——数个侍卫面无表情, 扣押着一排宫女和内侍。
他们低声啜泣着,看见太后的身影,好似看见了主心骨似的。
有几个力气大的内侍挣了出来,还没跪在太后身前又被揪了回去,发丝零落、衣衫散乱,好不狼狈。
太后娘娘救我!他们泣诉道。
太后娘娘,这些人一言不发就扣押我等,您要给我们做主啊!太后的指甲掐进掌心之中,眼前景象远超乎她想象。
在她的设想里,皇上最多让宫中侍卫在瑞康宫中游走一圈,以示警告之意。
不成想,他们竟敢真的带走人!赵侍卫,你们这是何意!是要以下犯上、忤逆哀家吗!赵琦早有应对质问的准备:太后所言,臣愧不敢当。
臣只不过是领旨办事,依照宫规,惩罚擅自泄露宫中消息之人。
只是这些人不巧,在太后娘娘处栖身罢了。
臣断没有冒犯之意。
他一番话说得滑不留手,太后冷笑一声:泄露宫规?你们有何证据?太后娘娘可敢为他们担保,他们没有做过?赵琦反问。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江照微受宠之事,区区一日就传至靖宁公府上,这些人功不可没。
当然,他们背后自然有太后的指使。
太后眯起眼睛:退一万步讲,这些人再犯错,他们也是瑞康宫之人。
要用宫规惩罚,也容不得你来动手,动手的只能是哀家。
恰巧。
陛下也有一句话托微臣转告您。
这内廷姓容,不姓应。
瑞康宫亦是如此,太后娘娘,您的手伸得太长、也太久了。
你敢这么对哀家说话!太后怒目而视,像极了被戳了痛脚。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是转告陛下的话。
赵琦不欲与她口舌纠缠,扫了眼场中扣押的仆从:都走吧。
对了应女史,陛下吩咐了,您也跟微臣走了一趟。
应羡阳点了点头,毫无反抗之意。
她从侍卫一进门就料到了。
皇上对太后出手太后报复了,自然不会放过区区一个她。
你们要对羡阳做什么?没有人回答。
和那些哭爹喊娘、求着太后庇佑的宫女内侍不同,应羡阳自始至终,没有回望太后一眼。
出了瑞康宫大门,漫步在禁廷夹道上,她若有所感,留恋地看了一眼夹道上的朱墙碧瓦。
或许这是最后一眼。
果然,行至合璧宫大门,赵琦从怀中掏出了一道圣谕。
女史应氏,幼蒙祜溺,少恃皇恩,行检不端。
囚合璧宫中,非诏不得出,钦此。
应羡阳深吸一口气:臣女接旨。
-日子在飞短流长之中,飞快而过。
瑞康宫中发生的对峙,事关照微身世、皇家秘辛。
在场之人三缄其口,自不会泄露。
但是其后发生的事,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皇上命禁廷侍卫,带走了瑞康宫、合璧宫仆婢合计十八人。
——应女史幽闭,非诏不得出。
——太后娘娘称重病,不见外人。
——御史台弹劾应家外戚勾结宫闱、包藏祸心。
——靖宁公应伯承上万言陈情书,自罪抗辩。
每一件事单独拎出来都如油入水 ,偏偏它们发生在了一处,使人不得不怀疑其背后的关联。
朝中人猜测,兴许应氏做了什么事触了陛下的霉头。
但是宫中人耳目更为灵敏,那一日清晨,皇上孤身抱着江女史,从瑞康宫到澹宁居的英姿,他们可还没忘记呢。
于是,照微有幸,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中的红颜。
好在宫人还记得,陛下方才处置了十余个仆婢,罪名正是泄露消息、妄议宫廷,于是关于照微的消息,只是流传在口耳之间,至今没有传出宫外。
他们说小话之时,默契避开了当事人一片。
连桂月和阿窈也没有听见风声。
容琤就更不必说,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子的都罚去做苦役了。
是以,风暴中心的照微毫无所觉。
她如今住在了澹宁居后殿,将养身体。
说是养病,日子却不得清闲。
后殿离书房不过百步,容琤想看她时就来看上一眼,有时批奏折批了一半,还会来她这儿讨茶喝。
照微冷笑,偌大的澹宁居,连个泡茶的下人也没有?奈何,借口堂而皇之,他来得也光明正大,看不出一点儿心虚模样。
照微住的还是人家的地界,做不出赶人出门的事情,只好不情不愿沏上新茶。
晚膳,你想吃些什么?容琤一边喝茶,一边问。
这话,就代表这顿晚膳就,是两人一起吃了。
臣女想吃,长秋宫的厨子做的膳食。
照微说。
容琤不为所动:那就今晚把长秋宫的厨子召来,做晚膳。
照微叹气:算了,不必太过折腾。
想也知道,长秋宫的厨子,怎么可能比天子居所的厨子更精通膳食一道呢?她说这话,不过是暗示容琤,她想回长秋宫了。
但是皇上不同意。
不仅是皇上,连一向听从她命令的桂月和阿窈也委婉表示了不赞同,她只能委委屈屈被按在澹宁居,将养着并无病灶的身体。
桂月和阿窈是担心她,照微心知肚明。
至于陛下——照微瞥了一眼神情自适的容琤,默然不语。
她如今已分不清,容琤对她所做之事,究竟有几分宠爱、几分算计、几分真心。
留她在澹宁居,是当真关心她,还是刻意营造宠妃之名?处置太后和应羡阳,是为她出气,还是拿她做筏子,为厘清外戚势力铺路?她不敢想,也想不明白,只能隔着一层真心与他周旋。
晚膳很快就到了。
照微的舌头很灵敏,只浅尝了一口就知道,这道烩鸭子是出自澹宁居的厨子,而且很需要准备的功夫,定然是早早就备下了。
她悄悄睨了一眼容琤。
果然,说请长秋宫的厨子做晚膳,是为了堵她的嘴。
容琤察觉那道哀怨目光,哑然失笑:怎么了?菜不合你口味?照微摇头,默默继续用膳去了。
小间之中除了他俩没有旁人,布菜都是各布各的。
与其他锦衣玉食的公子,尤其是应玉京相比,容琤好似很不喜排场。
上辈子的应玉京,生来含着金汤匙。
茶只喝绍兴茶,水是玉泉水,一顿晚膳必须排满一桌否则不肯动筷,布菜之时桌边围绕着三个婢女,才肯动筷。
加上服侍她的,就是六个。
如此奢靡,就连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照微也要咋舌。
在众人环视之下用膳,被人揣度着喜好布菜,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
相比之下,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容琤却更为清简,清简得不似一国之君。
照微想起他清修的经历,也就明白了。
慈恩寺到底是修行之所,不是讲究排场的地方。
一国之君,亦是如此。
一个小桌,七道菜,四荤三素。
无人服侍,两人各自吃爱吃的,刚刚好。
照微再不喜欢他也要承认,比起上辈子的煎熬,和容琤一道用膳,要舒服得多。
自然,蔬饭的滋味更好,亦是理由之一。
尝尝这道鸭子?吃了一半,容琤忽然说。
嗯?照微依言夹了一块鸭子:这……好似不是鸭子的味道。
口中的鸭肉虽有肉的肌理和口感,却并无肉味,咽下去时甚至弥漫着淡淡豆香。
照微好奇,又捻了一块送入口中。
是素鸭,是……慈恩寺的素鸭?她眼前一亮。
容琤眼中盛满笑意:是,朕就知道你能尝出来。
照微心想,她上辈子可是在慈恩寺后厨当过帮工的,怎会尝不出来?但是皇上显然理解成了,她是因为幼年寄居的经历所以熟悉。
她也没想着纠正。
皇上,不是阿窈。
但凡一点马脚就能让他察觉不对。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不错。
但是,为何突然带来慈恩寺的素斋?这个地点,只会让照微想起两人误会重重的初见,和那日与应羡阳的对峙。
她也疑惑许久了。
皇上对那日应羡阳抖搂的,她曾经被拐去青楼之事……当真不在意么?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应该会比较晚。
周五只有一更,周六白天要上新书千字榜,所以暂时不更新,晚上更万字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