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1 章

2025-03-22 07:51:35

内宫以众星拱月之态, 稳稳坐落于京城的中轴线之上,国朝凡八十余年,历经三代帝王才把天子居所建成如今的模样。

初次进入内宫者无不为其巍峨彷徨而震惊, 继而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周氏只觉得。

比起眼前的漆红大门, 江府宅院不过是小门小户。

忽然间,她恍惚有了实感,原来照微就住在这样堂皇的金屋之中, 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与她已是云泥之别。

一想到, 从前看不起的继女, 短短月余摇身一变, 成了她也要仰望的存在。

周氏心中就泛起了阵阵的酸意,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忐忑。

江家最后的日子,彼此的关系已然坚硬如冰。

照微她,真的还肯见自己么?一想到即将在继女那吃个闭门羹, 周氏嘴里就泛起苦涩之意。

闭门羹事小,但是没能达到老太太的嘱托,后者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捏紧一张银票, 生疏塞给了守门的内侍。

我是江女史的母亲,她入宫有一段日子,家里人都很想念她, 特来一见。

内侍虚着眼睛上下扫了人一眼,崭新的石青色二品诰命吉服、神情畏缩而忐忑,一股小家子气扑面而来, 全无当家主母的神光与仪态。

若非听这女子自报家门, 他无论如何, 也会把她与江女史结合起来。

只一条,外貌上,二人就是云泥之别。

江女史随陛下微服出宫之时,他有幸见了一面,虽然只是马车中的半张惊鸿侧脸,仍可窥见其国色天香。

与这个容长脸、吊梢眼的中年妇人丝毫不类亲生母女。

咱家马上帮您通传,您在这儿喝杯茶歇歇。

内侍心中虽然疑窦,面上十分殷勤。

万一此人当真是江女史的亲娘呢?他可不想把人得罪死了。

周氏矜持地坐上了椅子,只沾了半个屁股,不敢坐实了。

她想了想,又掏出一张银票:这位大人,我从前没有入过宫,有些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初次入宫,是不是该拜见太后娘娘他她老人家呢?银子开路,内侍自然眉开眼笑。

他不客气的把薄薄的银票拢在自己的袖子里,老神在在道:从前是该拜见的,近来就不用了。

太后娘娘染恙卧病,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人了,你就去了也是见不到的,最多去瑞康宫的小佛堂上一柱香。

周氏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失望不已,在心中暗骂起江宝徽来。

她在信里怎么不提太后之事呢。

原先想着抬出太后娘娘,压一压照微,如今太后娘娘也不中用了。

那宫中岂不是江照微一家独大?她又掏出些银子想套出太后抱病的内情,但是此事涉及到江照微与应羡阳那一场对峙。

凡是知晓之人都被下了封口令,内侍忍痛对银票摆手,守口如瓶。

与此同时,他心中却有了更多的鄙夷。

当日的传言,他也隐隐约约有听到。

被拍花子拐到见不得人的地方,江女史的母家就不闻不问,活生生把女儿抛弃在烟花之所,任其自生死自灭。

这样的家人与禽兽何异?内侍自己就是家中过不下去了才被送来净身,做起伺候人的活计。

对抛弃亲人者最是看不上。

啧啧,还什么世家大族呢,如今反要跑来巴结他们曾经见死不救的江女史。

他越看周氏那张谄媚的脸越不爽,心下有了主意,誓要给她一个教训,但是从周氏的角度,只觉内侍对她笑得更和气了。

她心中一喜,满以为银子攻势终于起了作用,更不吝啬于大手大脚的塞银票,反正是老太太私库出的,不是割她的肉,用起来不心疼。

内侍从善如流接过银票,又听了一会儿,确认此人果真对宫中事一无所知。

终于故弄玄虚道:若是拜见太后娘娘不成,拜见她亲侄女也是一样的,应女史她,住在合璧宫。

周氏浑身一振。

即使最终劝不动江照微,倘若能搭上应女史,老太太应当也不会责罚她的。

她又坐了一会儿,始终有些坐立不安。

终于,通报之人传来消息:请您前去澹宁居,江女史同意与您见上一面。

周氏长长出了一口气。

行走在夹道之上,她如同每一个初次入宫之人一样,屏声敛气,眼睛紧紧盯着鞋尖儿,不敢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周夫人,澹宁居后殿到了,江女史正在等您。

领路的内侍说道。

周氏乍然抬头。

澹宁居?澹宁居不是天子住所么?照微怎会在此?她满肚子疑惑,奈何领路之人已然走远了,想问也无法。

她望着敞开的红木大门,一咬牙,终究是迈了进去。

甫一进屋,沉水香气如云似雾般飘了过来。

殿中的摆设无一不精巧非凡、恰到好处。

与此地相比,萱慈堂小花厅中堆砌般的摆设,俨然成了暴发户做派。

进殿的一瞬,周氏的心气就被打压了下去。

下一刻,她见到了在鹿角椅中,抱卷闲坐的照微,只一眼就低下了头,自惭形秽。

无他,如今的江照微,与从前判若二人。

连阿窈和桂月这等常伴左右之人,都看出她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动人了,更何况许久没见的继母周氏呢?上首的女子隔帘闲坐,意态极妍。

如瀑青丝之下芙蓉花面不辨喜怒。

雪肤凝脂,半边面色映在窗外的秋光之中,烨然生辉。

她穿着亦是十分清简,一身缂丝百蝶如意银罗裙,与闺中别无二致。

细看却举止优容有度,通身养出的矜贵之气,直教人不可逼视。

周氏从前看她,皆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只因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而对方不过是一个不得重视的女儿。

想为难、想磋磨不过是动动手指之事。

但是,这一眼,她再也俯视不起来。

她彻底明白,今日,以及往后的江照微,成了江家需要仰视的存在。

何事。

照微漫不经心抬眼问道。

帖子送来的时候,她本想拒了。

可是有个独断专行的家伙偏偏命她答应下来。

他是怎么说的?江家人找你,未必是好事。

不过来得正好。

他们敢烦扰了你,朕正好有了借口,惩罚为你出气。

他还没忘记昔日照微流落青楼,江家人见死不救之仇呢。

虽然此事并非周氏所做,但惩罚落在江家人头上,也是殊途同归。

于是,就成了她闲坐在椅子上,容琤侧着半边身子,在珠帘之后静观其变。

周氏浑然不知,她进门那一刻就踏入了套中。

听到那凛若秋水的声音,她竟然哆嗦了一下,满肚子备好的套话,此刻一句也蹦不出了。

良久,她战战兢兢道:没什么,不过是女史入宫了许久,老太太还有老爷,都十分思念女史,让臣妇来问上一问,女史过得好么?照微闻言,先是复杂地看了容琤一眼。

有这么个人在,衣食住行上无不妥帖。

奈何大事小事的决断之上,她样样有心无力,只能被他握在掌中,依他的意思行事。

这是好,还是不好?容琤倒是毫无愧疚的自觉,见她看来,微微一笑。

照微最终选了一个挑不出错的答案:我过得甚好。

劳烦太太转告老太太和老爷,让他们不必忧心于我。

这……周氏语塞,终于心一横:知道女史您过得好,臣妇也可放心了。

可是,女史可知,宝徽前些日子来信,说她过得不好。

照微一怔。

宝徽,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虽然知道应家是一片龙潭虎穴,她嫁进去之后日子不会过得太好。

前些日子皇上下旨,惩处应家之事,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是亲口听见宝徽声称她过得不太好,照微心中仍是不可避免感到一阵……快意。

她咳了一声,压住唇边笑意: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太太不会忘记了,嫁进应家这条路是她自个儿选的罢?是,周氏抹着额边的冷汗:可是这……这都是因为你得宠了啊!你不得宠了,她的日子不就好过多了么?她想说这句话,可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不敢在照微面前造次,不仅因她本身站在了不可企及的地位之上,还因为,她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犹豫良久,周氏把腹稿咽回了肚子里,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老太太命臣妇转告您,在宫中切切小心,万事记得保全自身,不可锋芒太甚。

哦。

照微这次是当真笑出声来了。

她本就对周氏的来意有所猜测,听了这句话,再联系前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太太莫不是怕我的锋芒盖过了宝徽,她心里不舒服?还是因为我抢了应羡阳的风头,她的日子才不好过?周氏瞠目结舌:没有,没有……真被照微听出来意,她反而慌了神。

她自己也深知着其中的关联有多么荒谬。

太太入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照微摆了摆手:那太太可以离开,顺便转告老太太,我在宫中不管她的事,请她在宫外好生享福,莫要管我的事。

她唇边泛起冷笑。

她是想避宠不错,可那是她自己的意志,从来轮不到江家人跳出来指手画脚。

入宫了还要被这些人视作提现木偶,拿捏在掌心。

他们从何而来的自信?周氏闻言,灰溜溜走了。

待她走后,容琤才从珠帘中现出身形,轻轻捏了捏照微的脸:你口齿如此伶俐,几句话打发人走了,倒让朕站在此处,白白等了许久。

照微无辜眨眼:陛下迟早会有用武之地的。

用武之地很快来了,他们才闲话了不过两句,就有内侍传来一个消息。

周氏擅闯宫中禁地,如今已被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迟到了抱歉qwq今天实在太困了,感觉在虚空中写文晚上继续二更,我先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