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说完这句话, 就闭上了眼,遮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立后,这个词一出来, 她当真没有动心过么。
苦笑在她的唇角边渐渐弥散开来, 照微承认,她确实有一刻是动心过的。
谁能拒绝凤位的诱惑?谁不想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然而,当灼热心绪沉入冰雪, 理智回笼的一刹,她仍然选择了拒绝。
为什么?容琤问道。
他的声音中没有照微如照微预想那样, 充满愠怒, 而是浓浓的疑惑不解:是因为, 你的母家么?是朕思虑不周了。
他注视着照微的面容, 缓缓道:你与江家人关系不好,不愿意让他们沾你的光飞黄腾达,朕竟然忘了这点。
那就这样,暂时不恩封你母家爵位, 或是把爵位封到你弟弟、或者你母亲王氏一系的头上。
往后你坐后位,江家人都要仰你鼻息过活,这就是最让他们痛苦不堪的报复了。
照微面露挣扎之色, 艰难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至少不全是。
容琤似有些意外:那是为何?臣女自认德操有亏,不能为陛下母仪天下,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她轻声道。
一个合格的皇后应当是什么样的?制衡妃嫔、整理后宫。
抚育诸子、母仪天下。
这些, 或许一个从小培养的世家女能做得很好。
但照微十分清醒,上辈子在应家被婆母和小妾拿捏的经历告诉她,她不擅此道。
容琤拧起眉:大臣们不同意又如何, 立后是朕的家事, 无须他们多嘴。
照微想起了先帝, 默了。
先帝就是一个坚持立继后、不顾一切之人。
纵使两个御史撞柱死谏、头破血流,先帝下定决心之时,没人阻拦得住。
皇上莫不是要步他父亲的老路?至于你说的那些,没有人是生来就会的。
朕也不是生来就会当皇帝,照微,你很聪明,朕相信你可以学会,你在皇后的位置上,会做得很好。
容琤说道他的声音温和到令照微不可思议,想象之中的愠怒、不解统统没有。
他好像就是这么平静地接受了一个事实,正在耐心劝导。
然而下一刻,她发现她错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云纹宝靴,男子清挺的身影巍巍而立,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俯视着她。
往日的皇上与她相处,多是收敛着通身的气度。
照微头一回直面他全开的威压,如此直白,如此地不留情面。
九五之尊的压迫感之下,照微有一瞬间险些喘不过气。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冷肃的声音,夹杂着疾风骤雨的前兆:你的顾虑,朕解决了。
你的疑虑,朕也都解答了。
方才的江家、大臣只不过是外人的看法。
朕知道你不会在乎那些,如今告诉朕,你不想当朕的皇后,究竟是为什么?照微沉默了一会儿。
他果真了解她啊,竟然听出来所谓大臣不同意,不过是一个搪塞的借口。
或者说,只是诸多原因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一定要说么?她问。
容琤没有回答,但照微对上他压抑着情绪的眼,看见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罢了。
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田地,不如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这些问题她闷在心中,也想问皇上许久了。
做了决定,照微如同卸掉了什么枷锁,反而全身轻松了起来,语气轻飘飘道:皇上问我之前,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您对照微究竟是宠、还是爱?抑或是宠而不爱?容琤隐隐听出了什么,却又捕捉不到其中关键:你什么意思?照微冷叹一声:没有一个女子是因为皇上宠爱她,就能当上皇后的。
即使是太后娘娘也是如此。
皇上,您今日因为所谓的喜爱,就封我为后。
这太草率,照微承担不起。
你在质疑朕对你的心意?容琤眯起眼睛,凝声问道。
质疑皇上对她的心意?或许最初确实是有过吧。
怀疑皇上是为了打压太后娘娘的气焰,所以才宠爱她,拿她做一个幌子。
但是直到今日,直到看见皇上,为了给她出一口恶气,不惜自己藏身珠帘之后,偷听她和周氏的谈话之时,这一点怀疑,终于消失殆尽。
她凛然道:正是因为皇上的心意,我才要拒绝您,您是九五之尊,您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旁人的生死。
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我。
您想让我成为宠妃,我就被安上了宠妃之名,前朝后宫流传甚广。
您想让我搬到澹宁居之中,我半句反抗不得。
您一念之间,想让立我为皇后,我就要成为皇后。
若是有朝一日,您想废后——住口!容琤怒喝一声,再压抑不住情绪。
照微没有依言住口,而是凛然看向他:所以,皇上现在可以回答我了么?您对我究竟是宠是爱?如果是宠,有朝一日有宠变无宠之时,我又该如何自处?如果是爱,又为何处处胁迫,把我逼到死角,半点选择的余裕也不得?说完这些话,她长舒一口气。
积在胸中的郁气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殆尽。
听了这些话,皇上定然会很生气罢?会如何处罚她?但是,倘若能得个答案,她也不后悔,大不了就是冷宫度日,她握着嫁妆,打点下来也能吃喝不愁。
不知为何,照微突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逆料,容琤的声音了冷静下来,比他方才的每一句话都要冷静。
你方才说你不愿意,可你如今跪在这里,胆敢如此忤逆朕,依凭的不就是朕的宠爱吗?若非朕有意纵容,你的忤逆之语,早已足够你进冷宫数次。
是。
照微听了这话,反而承认了。
她确实在赌。
赌皇上对她的真心,足以他听了这些话之后,自己的下场不至于太惨。
这听起来或许工于心计、或许不够光明磊落。
可她拥有的筹码实在太少了。
面对久居上位、一念定生死的皇上,她近乎一无所有。
没有显赫的出身、强力的的母家,没有一点可以让他有所忌惮之物。
全部身家,不过是一点垂怜、几分宠爱。
照微自嘲地想,所幸她所求也不多,不然还真赌不起。
你还敢承认?容琤忽然捏紧拳头,指节泛起苍白,抑止着心中叫嚣的怒意: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会对你做什么?忽然,他一把拉她起身。
动作之迅速,让照微反应不及,一个趔趄如玉山将倾,直直倒在他怀里。
照微的额角撞在容琤胸口之上,微微作痛。
但她来不及去揉——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她的腰带,轻轻一碰,腰带就松了开来,璎珞垂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腰间一阵冷风萦绕,照微瞪大眼睛,霎时明白了容琤的意图。
她下意识扶上腰带,双手就被容琤一手截住。
然后,一张微冷的唇狠狠覆了上来。
朕要是不疼惜你,早在第一日就……余下之语,泯灭在了唇齿相接之间。
容琤的攻势来得凶猛而迅疾,如电闪雷鸣后骤然而至的暴雨。
他迫不及待用描摹着朱唇的形状,旋即寸步不让,掠夺起她唇齿间的甘美。
他的不甘、他的愠怒、他求而不得的委屈,尽数在唇齿间传达而出。
照微的脑中仿佛有烟花炸过,灰烬燃成之后,心间只余一句话。
——皇上什么时候学会了接吻?奈何,容琤这一回连愣怔的时间也没有给,唇上动作不断,双手亦不消停。
隔着腰带似要扯开她衣裙,那动作是什么意思,没人比照微更清楚了。
她挣扎无果。
想说些什么,唇又被堵住。
倒是容琤见她如斯反应,竟然松开唇来,好整以暇对她一笑:方才朕以为你对朕有话要说,特地嘱咐过了,今天一整天旁人都不会进来,只有你我二人。
照微阖上了眼,心中的反抗之意渐渐熄灭。
今日,恐怕当真要了结在这里。
就当是她的命罢,其实当皇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在皇上眼中尚且有她之时,她还能当上国朝最尊贵的女子。
只是两世以来的第一次交代在这样的地方,以如此荒谬的方式。
再怎么安慰自己,照微心口也觉得闷闷的难受。
酸痛的眼眶之中,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鸦睫之上。
随着这一滴泪,照微眼中的星火也渐渐熄灭,转瞬死寂。
微微一眨眼,泪珠又落在容琤的手背上。
他的手一顿,似是被烫到了。
方才的话,忽然响在了耳畔,控诉着他此时此刻的行径。
皇上对我如果是爱,又为何处处胁迫,把我逼到死角,半点选择的余裕也不得?容琤的心猛然沉了下来。
他停下了动作。
照微似是愣住,忽然不可置信看向了他。
二人沉默着对视半晌,终究无言。
良久,容琤面色复杂:你走罢。
是。
照微吸了吸鼻子:臣女告退。
她走得毫不犹豫。
-直到当日的夜里,容琤望着明黄色帐顶,久久无眠。
这是他失眠的第二个夜晚。
白日里照微的控诉,久久萦在耳畔。
久到连他都要怀疑,自己对照微……果真喜爱么?还是如她所说,只是一时的宠幸,天长日久总会消弭?他想不出头绪,干脆招来了朔泰。
如今,外面对江照微她……怎么说?白天里,照微那个狼狈的样子走出了澹宁居,回到长秋宫,路上若是有人看见了,定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陛下,有人说……江女史失宠了?容琤的面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之极。
他有些赌气地想:你不是说,朕对你的心意看不出是宠是爱么?就让你体会一番无宠也无爱是什么感觉罢。
然而,说出的话,根本不是这回事:看着她点,莫叫人给她脸色,让她受委屈。
朔泰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看吧,不过是小两口吵架而已。
年轻气盛的,总是要吵一吵。
吵一吵,感情才能更好。
作者有话说:简单来说,女儿的问题就是没安全感。
她在两个人的关系里是下位者,所以免不了考虑更多。
小容以后会给她足够的安全感的。
而小容在重新确认自己对女主的感情,是不是头脑发热,也会重新审视女主的定位,改正自己的一些做法。
相信他们吧,他们都很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