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澹宁居静悄悄的, 没有一点活人的动静,只有时而有风拂过亭中的郁郁碧树,发出簌簌的声响, 也不知下人们被皇上打发到哪儿去了。
照微快步行至书房之外的树后, 见四下悄寂无人,连忙整理起凌乱的衣衫,系上了腰带的盘扣, 最后不忘挂好五彩璎珞。
然而,罗裙之间被扯出条条褶皱, 无论她如何使力也抚不平。
照微微拧着眉, 似藏着千回百转的心事。
不用照镜鉴她就知道, 如今自己的眼眶已经泛红了, 再加上这一身褶皱衣衫,狼狈地从宫道上穿行而过,落在他人眼中,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离谱的谣言。
尤其是, 她在宫中有了仇家,也不知她们会否借机生事。
照微回望了一眼,神色复杂极了。
虽然看不见, 但是容琤就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从前他或许会为她摆平麻烦——虽然那些麻烦,原是因他而起。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如同浮上水面的游鱼。
提起褶皱的裙摆,从澹宁居正殿穿堂而过,向着长秋宫缓慢而坚定走去。
一路上果真召来不少宫女的侧目, 照微目不斜视, 回了长秋宫。
前些日子, 她在澹宁居后殿之中住下,桂月与阿窈被调去侍奉她起居。
几个调拨来的宫女与内侍们,则留守在长秋宫中,做些简单的洒扫活计。
一联十几日不见主子,渐渐有些懒散了。
照微走进正门后,竟不见一个人影。
照微随手碰了下紫檀桌案,竟在指尖抿出一层灰尘,一见就是无人用心洒扫。
她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直到穿过了正殿,才看见宫女们正坐在亭台之间,三二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不知谁用余光瞥见了她的身影,她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忙小步走到照微的面前,低着头深深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江女史。
见她们诚惶诚恐请安的模样,照微火气也只好按捺下来。
刚回宫就惩罚人,只怕压不住人心。
再者说,往后长秋宫就成了冷宫,这些人愿不愿意留下,还是两说呢。
她只是扫了宫女们,看清了每个人的长相与神情,才道:把长秋宫好好洒扫一遍罢。
我在后殿,无事莫要打扰。
听闻洒扫二字,宫女们皆知她们消极怠工一事,江女史心中有数。
有的人垂了头,红了脸。
亦有人只是撇撇嘴,面露不忿。
每个人的反应,照微都看在了眼里。
只是她这时倦得很,只想卧在榻上好生休息一番,再没空管其他的事。
进了卧房,一下倒在软榻之上,再挣扎着解下纱帘,四方空间顿时陷入黑暗。
照微在这一片惹人酣眠的黑暗之中,带着心思重重,沉沉睡去。
醒过来之时,外间的天色已然黑了。
她揉揉眼,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再定睛一看,卧榻之前齐齐侯着两个人。
阿窈和桂月。
她们皆面露忧色,见她醒来,竟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照微看得十分想笑:怎么,你们两个这个模样,是怕我一睡再也不醒么?话音方落,她自己也愣住了。
她有多久,不曾与阿窈桂月这般说笑了?这些日子,她皆是与皇上形影不离。
皇上又是个不喜人近身侍候的,桂月和阿窈只能每日晚上伺候她入眠之时,才能交谈上三两句。
再一瞧,阿窈和桂月也是一脸久违怀念。
照微看得心口微酸,别开脸去,转移了话题:你们怎的知道我回长秋宫了,谁告诉你们的?她怕容琤迁怒,把对她的不满发泄到她贴身的下人身上。
但是见她们面色如常,这种可能性应当不大。
阿窈迫不及待说道:是澹宁居的总管内侍大人朔泰公公送我们出来的。
她说小姐刚回长秋宫,就让我们也赶回来服侍。
他最后还送了我们一程呢。
……小姐,您怎么了?她见照微面色有异,连忙关切道。
没什么。
只是没有料到朔泰公公,或说是皇上,竟没对她们道出实情。
阿窈点了点头,一向好打听的她听出了背后仿佛有内情,竟然忍住好奇心,没有再问下去。
进了宫之后,她在桂月的指点之下,已经知晓了什么是多问多错、多说多错。
罢了,也该告诉你们了……她从慈恩寺偶见皇上起,把这些日子的经历细细讲了一遍。
中途,阿窈几度张大了嘴,沉稳如桂月也忍不住面露讶异,足见故事的跌宕起伏。
可不是么,从应家、楚家相继找事,再到上门找茬周氏,和最后与容琤的关于立后的争执,曲折离奇,足够写成一本厚厚的话本子了。
偏偏,没有哪件是她主动招惹的,都是被找上门来的。
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们有何想法?讲完之后,照微接过桂月递来的蜜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原来小姐仍是完璧之身啊。
阿窈说。
照微:……桂月:……咳。
桂月忍不住咳了一声,似是有话要说:若是按照小姐所言,陛下的态度暂且忽略不计,不知太后娘娘和楚女史,将会如何待您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照微沉吟片刻:太后娘娘,恐怕暂时不会。
据皇上所说,前些日子清理了她的宫人,和宫中大部分的眼线。
如今已是拔了牙的老虎,难成气候。
只是不得不防。
至于楚绪她……她仍然不知那日晚上,楚绪究竟对皇上说了什么,才会让他那样失态,失态到不惜……主动向她索吻。
照微赧了一瞬,旋即收拢思绪:楚绪,待下次见了面再看看罢。
至少,她在宫中势力浅薄,养眼线是需要银子开路的,一时半会儿不需要担忧。
这些,我会留心。
至于曲菱和越清音,我不曾听说她二人之事,你们有谁听过么?我知道我知道。
阿窈说:听说啊,曲女史近来在陪着宁王殿下玩得不亦乐乎。
越女史呢,每日深居简出,躲在屋子里不见人,连伺候她的宫女也没见过几回呢。
照微有些惊异:难为你还知道这些了。
女史有所不知,这些日子阿窈打听不到你,可憋坏了她。
旁的几位女史的八卦,她已经能说得头头是道了。
桂月,你怎么拆我的台!好啦。
照微轻轻拍阿窈的垂杨双髻,竟奇异般将她安抚下来:以后这些,就劳烦你去打听了。
记得不要让别人发现。
嘿嘿,才不会让人发现呢。
都是别人主动讲给我听的呀,阿窈什么都不知道。
阿窈吐了吐舌头。
桂月在一旁笑,笑完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照微如法炮制,伸手抚平她眉间褶皱:毋须为我担心。
等到丧期过了,迟早会有正经的选秀,选出了有名分的妃子。
到那时,争妍斗艳的就成了她们,不会记挂我的。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把长秋宫好好整饬一番。
您是说……当时皇上彻查了太后布置在后宫的人手,有一处没有彻查,就是我们长秋宫。
但是,以太后的城府,不会想不到,在我宫里下钉子。
照微想起那些听她训了一句话,就面露不忿之色的一张张脸: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钉子揪出来,以绝后患。
许是果真不能背后说人,她话音未落,一个钉子嫌疑人,也就是长秋宫的宫女就站在了门口。
她通报道:江女史,有客人来访。
作者有话说:四月份开学了,马上要注册要选课,明天只有一更。
开学的更新到时候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