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5 章

2025-03-22 07:51:35

好巧不巧, 来客亦是她们方才所议论的人之一。

曲菱一身鹅黄色浅花裙裾,手上拎着一个红木点心匣,笑嘻嘻敲了敲门檐, 探头探脑道:江姐姐, 我来打扰你了。

来吧,来吧。

照微忙对她招了招手。

曲菱笑嘻嘻进了门,许久不见, 一点不见生疏的模样。

唇角漾着一点熟悉笑影:我这次可不是空手上门了。

给姐姐带了好多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

那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

照微一边回应, 一边亲手为她斟茶。

曲菱的造访, 她是十分欢迎的。

且不说她明朗如春、清澈如水的性子, 说话直来直去, 却甚少让人尴尬,是照微不用苦心维系就可交好的一类人。

单说她在宫中的人际往来,应羡阳和楚绪就不用说了,已经交恶得死死的。

越清音常年闭门不出, 活得像个话本子中隐遁世外之人。

再不交好曲菱,她可就要举目无亲、满目皆敌了。

却不想,曲菱她这次并非单枪匹马, 身后还跟着一个活泼的小尾巴。

姐姐——我也来了!容琏三两步也坐到圆桌上,对着照微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光洁的牙齿。

一见他的身影, 照微眼中的欢喜,转瞬成了喜忧参半。

幸好,他这次没带上他的宝贝蛐蛐。

曲菱见江照微眼神一瞬变化, 顿时察觉了不对:江姐姐莫怪, 是我带着阿琏来的。

旋即, 悄悄瞪了容琏一眼,说好的很久不见姐姐,姐姐定然想我了呢?原来都是他一人臆想出来的的。

容琏被他一瞪,霎时一脸委屈不敢说话了。

没事。

照微笑吟吟道:长秋宫也是欢迎宁王殿下的。

她只是,因着容琏的身份有些束手无策罢了。

容琏的赤子心性可贵,对她的纯粹亲近之意遮掩不住。

这让照微更觉不该把大人间的恩怨纠葛牵缠到他身上,也就越发不知如何对待他了。

但她并不讨厌容琏,甚至是有几分喜爱的。

只是,眼见着阿窈方才说的曲菱与容琏日日在一处被证实之时,她还是有几分讶然。

既惊讶此二人的离奇组合,也为他们的坦荡而惊叹。

曲菱嘻然一笑:江姐姐前些日子在养病,我一直没能上门探望。

这下一听到你病愈回来,就上门赔罪来啦。

姐姐你尝尝这些点心,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做,哥哥们都爱吃。

照微捻起一块白色小方糕,贝齿咬下小小一口,鲜浓的奶甜味顿时化在嘴中。

不似京城人爱吃的甜咸口,倒有些边关风味,配上清茶,一甜一苦恰到好处。

她一边吃,一边想,自己竟从未听说过曲菱上门造访,而且她说的是没能造访,定然是有人拦下了她。

其中人选,不做他想。

皇上。

照微心绪复杂吃完一块小糕,末了用帕子拂去指尖的点心碎屑。

那厢容琏早眼巴巴望着,见她一个方糕入腹之后,连忙也迫不及待拿了一个,一口丢入口中。

动作之迅疾,令照微和曲菱同时目瞪口呆。

说好了这些小方糕都是给姐姐吃的呢?曲菱拍了拍他的头。

容琏委屈:我见姐姐吃得太香,忍不住了嘛。

而且,来之前我说的可是‘都分给姐姐’,‘不是都给姐姐’,所以阿琏也是有份的的。

听你狡辩!曲菱又好气又好笑。

容琏则是趁她说话的间隙,又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好了,再也不吃了。

阿琏只吃两个,剩下的都是姐姐的。

为了两个小方糕就跟我狡辩,你至于么?小方糕多好吃,当然至于了。

你就不怕江姐姐少吃了两个,怪罪在你身上!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会怪罪我?姐姐你说是吧?嗯,姐姐不怪罪你。

照微答道。

嘿嘿,你看——两个心性纯粹之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连呼吸都是明亮快活的。

就连她满腹心事也暂时抛诸脑后,忍不住心绪明快起来。

同时,她也察觉到,宁王殿下说话之时,相比往常显然是更有条理了。

这也是与曲菱相伴的缘故么?突然,她想起,那日容琏献宝完蛐蛐之后,曾经提到了曲菱的名字,还说她主动提出教自己识字。

难道,这里面还有一份识了字的功劳?若是果真如此,太后娘娘不请先生,不知耽误了宁王多少年。

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就在飞速进步着。

若是找了好先生从小教导,如今或许能接近常人的智力也未可知。

那厢,曲菱像是读懂了她疑惑似的,拍了拍手:阿琏,你来之前,不是说要给江姐姐展示你新认的字么?哦,对。

容琏用手指沾了茶水,在紫檀桌案之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初学者的痕迹虽然明显,但字迹已然工整有佳。

容琏指着那个琏字,小鹿眼闪闪发光:姐姐,这是阿琏的名字哦。

‘何器也?’曰:‘瑚琏也’。

所以阿琏的名字,意思是盛放粮食的祭祀之物。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难怪人人都说阿琏爱吃呢。

祭祀两个字一出,照微端茶盏的手一晃,桌上溅出两滴茶水。

她用帕子抹掉,又回应着那个期待赞扬的笑容:宁王殿下真了不起。

心中的惊骇,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

她虽不精训诂之学,但是对字义的讲究,却是有几分了解的。

譬如在江府上,老太太住的院子萱慈堂,是历代当家老爷的嫡母的院子。

她亲生母亲王青鸢、后来的填房周氏都不能住,住了就是逾矩。

就是因为萱字喻指的是母亲。

同样的,琏字解释为祭祀先祖之玉器。

而祭祀和粮食,恰恰是历朝历代不可动摇的国本。

相较之下,皇上的名讳琤不过是玉声之意,对于皇位继承人而言,可谓是平凡。

容琤、容琏。

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明眼人一见就知,取名之人属意的继承人定然是后者。

但皇上乃是元后嫡子,最正统的太子人选。

宁王殿下不过是继后的次子,论嫡论长都差着他兄长一截,却得了个尊贵到露骨的名字。

先帝何以如此?照微越想越心惊,不过区区一个名字,就让她窥见先帝朝秘辛的一角。

尤其是——她看向容琏的眼睛,其中闪烁着不知世事险恶的天真,心绪就更为芜杂。

可以肯定的是,宁王殿下生而智迟,太后娘娘定然万分失望。

以至于撒手不管,万事由着他性子来,连个先生也不愿意请。

但是……若是,倘使宁王殿下渐渐恢复过来,知道他名字背后隐喻的一切……他的瞳孔,会否还会似今日纯澈?会否还把皇上看作他敬爱有加的皇兄?照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好在,她的失态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曲菱和容琏皆是一脸平静,似是全然不曾探见琏字背后的云诡波谲。

他们很快因容琏的提笔忘字,再次吵闹了起来。

嬉笑怒骂,全无阴霾。

照微也在二人清脆的笑声之中搁下心事,同他们笑闹到了一处。

她在心底自嘲一笑,是这些日子被找茬的次数多了,才会成了惊弓之鸟,忧心尚未发生之事。

若是当真有朝一日走到那步田地……——那就那时再忧心罢!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眼见着到了晚膳时分。

桂月早叫长秋宫的小厨房备上了饭菜,结果厨子连锅炉还没打着,就被一个不速之客赶走了。

那被赶下的厨子和桂月皆是一头雾水。

朔泰公公倚在小厨房的门边,笑意不动如山:皇上怕……宁王殿下吃不惯长秋宫的厨子,特地让澹宁居的刘厨子掌勺。

桂月却更加茫然了。

——宁王殿下,平时吃的都是瑞康宫的饭菜,不是澹宁居做的啊?朔泰公公却再无解释之意,只是对着桂月一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直叫人捉摸不透。

桂月却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吃惯了澹宁居饭菜的哪里是宁王殿下,分明是她们小姐。

陛下是担心她们小姐入口的饭菜不合口味,特地把澹宁居厨子打包过来了。

直到饭菜端上来之时,桂月仍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告诉自家小姐。

按理说,陛下的心意合该让小姐知道的。

偏偏他打着的是体贴皇弟的名义,意思就是看出来也不得伸张……而且小姐这时候刚与陛下吵了一架,正是需要冷静之时,多提陛下的名字,对她无益。

踯躅了良久,她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若是小姐吃出来了,她就顺水推舟一提。

若是没吃出来,就只好遂了皇上的意。

可是见饭桌之上的三人吃得不亦乐乎,直赞长秋宫饭菜合口,却未能察觉半点不对之时,桂月的心还是郁闷地滴血了。

小姐啊,你难道没发现,你动筷子最多的那道江米鸭子,有一丝丝熟悉吗?和你爱吃的澹宁居大厨的江米鸭子一个味道么?照微还真的没发现——她尚未在长秋宫住上几天就搬走了,以至于对此地厨子的风格还没形成印象。

尝到熟悉的味道,最多慨叹一句:原来长秋宫的厨子比起澹宁居不相上下啊。

-与此同时,含光殿。

越清音直愣愣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俨然是睡着了的模样。

再仔细一看,她的眼分明睁得大大的。

听到门外的动静,她警惕地眯起眼睛,直到看见是丫鬟夏荷熟悉的脸,才恢复原样。

小姐,药来了。

丫鬟夏荷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汁,才凑到越清音面前,舀起一勺药汁子递到她唇边:还有几样药材凑不齐,小姐先勉强喝着罢,奴婢再想想办法。

越清音沉默地点了点头,喝完那碗苦药,被药味冲得干呕了一声,反吐了三两口出来。

夏荷看得心疼极了,眉头着急地拧在一处:小姐……要不您还是……不行。

越清音没听她说完,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径直打断。

你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她唇角如刀锋般森冷的笑意弥散开来:她们还没死,我怎么敢先去死。

可是您、可是您……夏荷急得快哭出声来:您这样下去不行的,终究有暴露的一日呀,到时候……到时候,我就和她们一起下地狱。

这不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的么?不过,我改主意了。

我不想那么快暴露。

她苍白如鬼魅的面上,忽然闪过一丝红润:夏荷你说,我去求江女史怎么样?江女史她,听说近来十分得宠。

但她斗倒了太后娘娘的侄女,又拉了楚女史下水,一听就不是善茬,可不一定会帮您呀。

得宠就好,得宠就够了。

你去把那尊白玉七宝观音相取出来,明日,我亲自上门拜访她。

作者有话说:容琏名字的解释来自《论语》。

话说看到这句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我真的被惊了一下,《红楼梦》里面贾琏的长兄就叫贾瑚,曹公连取名都这么有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