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膳, 曲菱和容琏在吃得是心满意足,肚儿浑圆。
登时就说好了,次日还要来拜访。
照微自然说好, 还道:再让厨子给你们整治一桌新鲜的菜色, 如何?曲菱笑得眯起眼睛,双手合十:多谢江姐姐的美意了。
次日,她如约而至。
照微却在看到她身后之人的时候, 面露诧异之色,心道, 这顿饭恐怕要食不知味了。
只因来的人是楚绪。
曲菱眼含歉疚, 缩着脖子小声道:我在路上碰见了楚姐姐, 她说她也要来拜访江姐姐, 我们就同路了。
声音越说越低。
想来宫中的传言她也有耳闻,是而昨日来拜访之时,有分寸地携了容琏一道,楚绪并未出现。
今日这一遭, 显然是被人摆了一道。
照微,揉了揉她垂头丧气的发髻,小声道:没事, 不怪你。
楚绪扬言要来拜访,莫非曲菱还能说,不让她来不成?只是这番举动已然算计了曲菱在内。
——若非曲菱带路, 照微定会婉谢楚绪的拜访的。
她原就因楚绪那十分荒唐的弟弟,对她的品性打了个问号,这下更是蒙上一层重重的阴影。
二人之间的小话不为外人所闻, 但是那安慰的动作, 楚绪尽数收在眼底。
她毫无不快之色, 对着照微露出极淡的一个笑意,轻声道:我知晓姐姐不欢迎我。
只是,此番前来我是诚心来道谢的。
道谢完就走,绝不打扰姐姐。
道谢?照微闻言,一头雾水。
这是我外祖家祖传的镶金冰玉镯子。
娘亲怜惜我进宫,才把它送给了我。
这次特意送来给姐姐,作为道谢之礼,感谢江姐姐对我楚家的恩德。
话音方落,她贴身丫鬟捧出一个锦盒。
一枚水色通透,琮琮生光的玉镯,静静躺在细绸之上。
一见就是价值不匪的好物。
照微只瞧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眼神清明,略无一丝贪婪之色,淡声道:这是你的祖传之物,你当好生留给后人。
不必赠送于我,我对你无恩,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至于说恩德就更可笑了,任谁成了皇上对宠妃献殷勤的出气筒,也不会平气和地接受。
楚绪迁怒她,怨憎她还情有可原,但是感谢她?恐怕只有圣人才会这样做,但照微可不觉得楚绪是圣人。
再说了,无论这玉镯本身贵重与否,祖传二字已然重于千金。
若是她一时贪心发作,收了这镯子。
日后一个不小心磕碰了,就要担上损毁他人祖传之物的恶名。
被直言拒绝一次,楚绪面上丝毫不见愠色。
可见,她养气功夫何等之深。
不。
姐姐,江女史的恩德重于千金。
我们楚家家风,一向清畅宽和。
祖中多出君子名士。
逆料,竟养出了弟弟那样一个孽障,实在是丢尽了楚家的脸。
若非姐姐和皇上偶然撞破,点醒了舍弟。
他这个性子势必当家,往后楚家一辈子没落下去了。
一个死物而已,如何比得上楚家的清名,楚家的未来?请姐姐收下。
说完,她作势要跪下去。
一副照微不收她誓不罢休的模样。
照微纤指微动,没扶。
楚绪一咬牙,眼中阴翳一闪而过,倏然化作决然的平静。
宫中一夜之间刮起风言风语,传言江照微孤身回了长秋宫,形容狼狈不堪,定是惹怒了陛下失宠了。
旁人不知内情,她还不知么?依照皇帝对她那痴迷不已的模样,不是她失了皇帝的宠,而是皇帝失了她的宠!若不借此良机与江照微和好,等江照微有了正经位分,自己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她毫不犹豫地屈膝:请姐姐收下。
照微毫不怀疑,今日除了下跪,她甚至能做出更加折腰屈膝的事情——只求她松口收下镯子,只求她流露出一丝和解的姿态。
如此卧薪尝胆,如此苦心经营……比起偏执而骄纵的应羡阳,反倒是她,更像外戚应家养出来的女儿,找准一个机会,不惜一切达到自己的目的。
曲菱一直坐在一旁,谁说话就把头转过去,圆圆脑壳左右摇摆着。
眉目间尽是纠结之色,却始终一声不吭。
照微余光瞥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不忍。
原是开开心心来做客的,却莫名卷入左右为难的事端,果真是太难为了她。
罢了,楚绪今日不收就不走的架势,她不收是不行的了。
虽然待会儿就要传出二人和解的消息,但也无伤大雅,她并不会损失什么。
照微使了个眼色:桂月,你来收下,记得好生存放。
桂月心领神会:是。
她恭恭敬敬地捧着锦盒退下,到了无人之处,把玉镯子掏出来,一双手上上下下摩挲了镯子三遍,确认那上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破损,才复又放回盒中。
不过她不敢彻底放下心。
改日得让医女来看看,上面有没有沾什么见不得人的药。
这些乃是深宅后院常见的手段,桂月跟在江白氏身边好几年。
识破自然不在话下,楚女史要是想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计策对付他们家小姐,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随手把装着镯子的锦盒,塞进箱笼的最深,不见天日之处。
又扣上了三层重重铜锁,三枚钥匙由她、阿窈和小姐分别保管。
这下,无论是谁,也别想拿镯子做什么文章了。
那厢,楚绪见人收了镯子。
果真如她先前许诺的那样,起身就要走,没有再叨扰的意思。
这让照微和曲菱相视一眼,皆深深松了一口气。
曲菱小声委屈:我没想到她会拦我,非要和我一起走。
江姐姐,你说我和她难道不是姐妹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声音之中,带着不可避免的委屈照微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髻,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家里人送你进宫来,是为了什么呢?因为我……不想嫁人曲菱抬起头,小声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想嫁人,爹爹和兄长们也不舍得我出嫁,可是年龄已经到了。
后来传出消息宫中要选女史,他们就给我报上了名,说让我在宫里好吃好喝几年,过几年求个恩典把我放出来,就可以名正言顺自梳了。
他们还说,让我不要和皇上……嗯,那个。
反正我是抚远大将军的女儿,别人不敢招惹。
就算有人欺负我了,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原来如此。
照微恍然,原来她当真是来潇洒度日,可是,旁人未必有你那般自由。
她们进宫来服侍皇上的。
嗯,我知道,我是次要的呀。
曲菱瘪了瘪嘴:我也没有怪过她,可是为什么楚姐姐要算计我呢?还好江姐姐你不怪我,不然我就一下子失去两个朋友了。
是我连累了你。
照微一叹。
是她和楚绪的恩怨,让曲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不过,是还真羡慕曲菱啊。
她万事随心、潇洒萦怀的日子,岂不是自己最梦寐以求的?若不是皇上……想到那个名字,照微心绪霎时变得芜杂万分。
她阖上眼睛定了定神,把关于这个名字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才复归一片平静。
曲菱似是看出她有不可言说的心事,一句话也没多问,只轻轻揉了揉她眉心,以示安慰。
照微松开春山蛾眉,对她轻轻一笑。
是我来得不巧。
突如其来的一个冷淡声音,打断了室内宁静的气氛。
照微和曲菱同时转过头去。
人影映入眼帘的一瞬,照微险些惊呼出声。
苍白如纸的肤色,枯槁的长发,风吹见倒的柔弱身形。
浑然不似深闺娇养的官家小姐、抑或是养尊处优的宫廷女官。
若非昔日在瑞康宫短暂见了一面,照微险些认不出她是谁。
难怪,难怪听说她日日闭门不出。
这副身子,不须静养才怪。
越女史,你……有何贵干?这是我家祖传的七宝白玉观音相,听说用来求子灵验万分。
今日特意请出来,送给江女史,贺喜你得陛下青睐。
照微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送传家宝。
何况,楚绪那个谢恩德的说法还能勉强自圆其说。
越清音与她素日无来无往的,送她这样一个大礼,又是为什么呢?她婉拒:越女史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你可以向外打听打听,我如今已然失了陛下的宠爱。
这求子的玉观音,想来是用不上了。
哦。
越清音颜色不变,改口道:那就用这尊玉观音,祝您重得陛下垂青。
……照微。
曲菱噗嗤一笑,旋即道:两位姐姐你们先聊罢,我改日再来叨扰啦!好。
让阿窈送你一程。
目送着曲菱一路走远之后,照微肃起容颜,秋水双瞳,深深看向越清音:说罢。
你今日带着重礼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想到也是爽快人。
越清音抿起苍白的嘴唇,微微一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今日呢,我就是奔着‘奸’字而来。
你……照微的心里浮现起不详的预感。
看着您率先得了圣宠,我也有些眼热了。
越清音说:只要您能帮我,让我为皇上侍寝一次,只要panpan一次就好……越清音往后不计代价,唯您马首是瞻。
往后您的宠爱、地位、子嗣皆居于我之上,我绝无一句怨言。
甚至越家的势力,无论前朝后宫,只要我能争取到的,尽数为您差遣。
只要您想办法,让我侍寝一次。
抱歉。
照微说:我不能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