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7 章

2025-03-22 07:51:35

越清音猛地抬头, 眸中是毫不掩饰的错愕。

为什么……是我给的条件还不够么?你还想要什么,绫罗绸缎、或是稀世珍宝,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她仓皇地加着价, 声音却越来越低。

看来她也知道, 连地位和宠爱都能拒绝得毫不犹豫,一点财宝怎能轻易打动江照微的心?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东西照微本也不缺。

王氏乃是江南世家大族的嫡女, 又是兄弟之间唯一的女子,自幼被全家宠如掌珠。

出嫁之时, 光是嫁妆几可绕城一周, 雇了三家镖局才能平安护送上京城。

更别提名下的良田、旺铺不知几何。

这些旺铺又经营了十年功夫。

一分为二之后, 落在照微手中的数目也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桂月曾经偷偷向她透露过, 老太太攒了三十年的私库,不及她手中的一半。

但是王氏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照微谨记前世的教训,也收敛起了锋芒。

是以, 无人知晓她其实才是宫禁之中,除了皇上之外最富裕的人。

这也是她敢于与皇帝翻脸的底气之一。

即使失宠了,有银子开路, 她也不会过得太差。

越清音所承诺的那些,在她眼中当真不算什么。

而且……事出反常必有妖。

能让越清音放弃掉这么多东西,只为了与皇上春风一度, 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觉告诉照微,这个秘密一旦揭开,定然会石破天惊, 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

照微一字一句认真道:你的用意暂且不问, 我也无意窥探。

但是我并非是神人, 不能随意摆弄皇上的心意,让他答应,或者不答应什么。

忽地,一双冷如墨玉的眸子浮现在她的心头。

痛色与怒色交杂,掺杂着几分求而不得的凄凉。

即使在双唇相接之时,也没有闭上,就那样睁着,冷冷睨着她。

照微沉息片刻才压下心中悸动。

无论皇上对她抱着何种情愫,是爱侣或者仅仅是一个玩物。

但是至少,对她的心意真切,掺不得一丝虚情假意。

所以,即使知道推旁的女人,皇上定会彻底恶了她,一劳永逸,照微也从未想过答应越清音的恳求,无论她开出何种条件。

她别开眼去,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酸楚之意:你若想得陛下的垂青,那就自己去求,我帮不了你。

果然,还是无法么?越清音满脸失落。

似是反问,似是轻喃。

嗯,无法。

是我冒昧打扰了。

越清音惨然一笑:那么我可否求您另一件事?今日之事,能否请江女史不要泄露出去?若是皇上以后当真垂爱于我,他听了会不高兴的。

……可以。

照微沉息片刻,应道。

那我只好另找出路了。

他日,若是有幸能得宠,我也会来感谢江女史今日知情不语的恩德。

先告辞了。

等等——照微突然叫住她。

嗯?越清音回头。

只是想说,你不必激怒于我。

一次还能当作无心之语,再来一次怎么都露出端倪。

越清音每每在得到皇上宠幸几个字眼上重音,不就是为了刺激她么。

先激起她的危机之感,继而让她觉得,与其日后培养一个对手,不如成为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张牌。

……再答应她先前的请求。

好深的套路。

照微觉得,她的存在影响了这宫廷中的人,宫廷也在无声中改造着她。

从前的江照微,可是从来不会听一句话想三步的人。

抱歉。

越清音毫无滞涩道歉,就像她毫无滞涩改口一样:我确实是希望你能答应我,才那样说的。

我必须要得到皇上的宠爱,这是没办法的事。

照微朱唇微启,又阖上了。

但是,瞧着越清音一步一颤抖、如玉山将倾的身子,照微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多劝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先把身子养好些,再来想旁的罢。

我这身子么,养不好的。

越清音别开眼去。

太医局是如此说的?若你果真药石无医,她们为何不向上禀报?照微蹙眉。

不是太医说的,是我说的。

大约为皇上侍一次寝,就能治好了罢。

……好了,真的要告辞了。

江女史,这次叨扰了。

-小姐,江女史那边怎么说?夏荷小心翼翼把越清音扶到了美人榻上,又抱起她双膝,搁上了榻尾,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可惜了。

越清音躺在榻上,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可惜什么?她没答应您么?唉,我就说,那江女史能第一个夺得圣宠,还能接连斗倒两个人,果真不是的好相与的。

越清音斜斜睨了她一眼:你这爱胡思乱想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再说,她本就有不答应我的权利。

我只是可惜……可惜,若不是这一遭,我原先是可以和她做至交好友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小姐。

夏荷张张嘴,终是一句安慰的话没说出口,只得胡乱转移着话题:那小姐,你打算怎么办呢?这个么?越清音从情绪中抽身而出,问道:走之前,让你吩咐下人开火,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啊?这个啊,一听说有大笔赏钱拿,厨子们都可积极了,一个人做了好几道拿手菜。

怎么了小姐?你现在饿了么?我这就传他们上膳。

没什么。

你去挑几道清淡适口的。

我再睡一会儿,等晚些了,去澹宁居。

澹宁居?我们就这么去么?越清音嗯了一声: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夏荷懵懂点头,自然而然把所谓的山当成了皇上。

直到,她拎着食盒,跟在小姐身后,见她对朔泰公公通报道:江女史做了几道菜,不好意思亲自前来,特意让我为陛下送来。

她掩住讶然张大的嘴巴,原来这山指的是不是陛下,而是江女史。

江女史不肯帮忙,她家小姐就用江女史的名号,自己上澹宁居求见陛下。

小姐果真聪明!澹宁居中,孤灯豆火,映着容琤俊逸得不似凡人的面庞。

他提着朱笔,正在读一封折子,在满目无聊的称颂之词之中,有数处暗含机锋。

他望着那些阴阳怪气的暗讽之语,心静如水,平淡无波。

只轻轻勾起唇角,笑意微凉。

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只敢在这些小节之处去恶心人?这些日子,容琤把情场之上的不如意,尽数发泄在朝堂之上。

先帝朝的三位巨蠹接连倒下,闹得其他不干净之人,终于坐不住了。

再一翻看折子上的名字,原是一位出身江南的官员。

容琤冷笑,江南。

应家的祖上,就是江南的世家。

如今的靖宁伯应氏不过是分了宗的旁支,血缘相隔了数代。

结果一朝得势之后,主宗竟然恬不知耻找到京城来,重新认回了亲。

应氏主宗为官者数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上折子之人恰好是其中一个。

所以,这封折子代表着主宗对他不满?还是……太后的意思?他冷如寒星的眸子陡然一凝。

若说江南的世家可不止应氏一家。

山阴卫氏、绍兴王氏,就是两个比应氏门庭更盛,来历更早的世家之一。

江照微的母亲,仿佛就是出身于王氏。

江照微。

这个名字甫一出现在脑海,如热油滴进滚水之中,沸腾再不止歇。

容琤冷肃的心绪陡然一折,平静不能。

往日这般时刻,他都是再拿起一本折子,用繁杂的思考按捺住翻涌情绪。

只是这一次,他耳边依稀听见,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容琤恍惚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再侧耳细听,原来那声音竟来自书房门外,与朔泰略显踌躇的应答一来一往,相互交织。

他剑眉一拧,隐隐不耐,又暗藏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怎么回事?掀开门时,容琤面沉如水。

门外的不是预料的人,而是个形容陌生的女子。

一旦确定,他就被失望的情绪淹没透顶,顿觉兴致索然,再未看女子一眼,连她的名字和来意都懒得问上一句。

朔泰见状立刻赶人:越女史,您看这……您还是先请回罢。

越清音不动如山:皇上,我是湖广督抚之女越清音。

没事就滚。

容琤已进了房中,只能隐隐听见他的回复。

皇上。

她不疾不徐抬高了声音:我确实有事。

江照微女史她,托我向您送来新做的饭菜。

书房中久久不闻回音,似是从未听到她这句话一般。

越清音面色淡然,不急不恼,如山一般静默而执着等待着。

任朔泰公公对她在一旁干瞪着眼,也无动于衷。

许久,书房忽然传来一声玉碎的脆响。

珠玑相撞之声,清亮而惨烈。

容琤的平静之下,蕴藏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进来。

旋即,他又改口道:不,饭菜送进来,你滚出去。

越清音的神情一瞬间破了功,怔然不已,这和她想的怎么完全不一样呢?朔泰接过她手中的饭盒之时,她甚至没有反抗。

尖而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越女史,夜深露重,您身子单薄,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老奴会伺候好皇上的。

说完,把饭菜送进去之后,紧守着门口,不肯让人接近一步。

越清音回了含光殿。

远远的,朔泰还看她差点跌了一跤。

他啧了一声,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看起来不太行啊。

还是江女史更配陛下一些。

想到陛下,他连忙进了内间,就见着皇上对着那漆红饭盒发着呆,沉默不语。

他连忙问道:陛下,可需要老奴为您布菜?……不。

容琤喉结一滚,把哽塞之感勉强咽下。

朔泰一看,反应过来,心中忙叫不好。

是啊,这是江女史派别的女人送来的饭菜,这什么意思?推举旁人代她侍奉皇上?皇上看了,心情能好才怪了!那……陛下把它赏给奴才如何?不。

朔泰,你下去罢。

容琤回了书桌,不忘拎上那盛着热菜的饭盒。

盒中热气飘香,勾人馋虫。

但容琤只是看着它,不动筷子,也不扔掉。

他看着那菜逐渐不飘香了,汤汁和油渐渐凝在了一处,难以下口。

他静静地看着饭菜从热到冷,就这样过了一整夜。

作者有话说:越清音准备了两次套路,女鹅和小容全部完美闪避,但小容最后还是中计了,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