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2025-03-22 07:51:34

时光在闲言碎语、飞短流长中缓缓度过。

过了三日,江府人人皆知,大小姐这一回,恐怕要不好了。

各院的赏赐,如流水般抬进了汀兰苑。

阿窈把它们分门别类,正在灯光下一笔一画写着单子:这是老爷的、这是太太和宝徽小姐的,剩下都是老太太送来的。

照微凑趣上前瞄了一眼,唇边抿起两个甜甜的梨涡。

老太太私库最为丰厚,各种珍品无一不有。

最多的是玉如意之类的摆件。

多半想借如意的名头冲掉她身上的病厄。

大老爷江巍是个十足的孝子,一应物品都是随了母亲来,只在数目上减了两分。

太太周氏是续弦,和她不算和睦,倒和江宝徽走得极近。

送东西只是为了不落他人的口舌。

照微瞧了一眼单子,全是人参、燕窝之类不出错、也用不上的补品。

弟弟江于晖一向对她有恨,不认这个姐姐。

单子上,他的名下空空如也。

若说这几人与照微的猜想八九不离十,江宝徽则大大出乎了意料。

她只送了一套素色的银钗。

小姐,她这是在咒你不成?自从阿窈得知了江宝徽的真面目,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起她的一举一动。

这次,她没有揣度错。

服丧期间不能穿红戴绿,爱打扮的女眷又不喜头上空空如也,银质钗环就成了首选。

以至于后来,银饰成了丧期通用的饰品。

江宝徽在她大病时送银饰,是何用意不言而喻。

照微按下了愤愤不平的阿窈:好生收着吧。

她们不知我快痊愈,你也不知么?收下来以后都是我们的。

他们再想要,也要不走了。

阿窈感受到肩上柔柔的力道,竟奇妙地安定了下来。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是啊,等小姐彻底好全了,出现在宝徽小姐面前,吓她一跳!三日前,桂月从汀兰苑出去后,大小姐病得不轻这一消息不胫而走。

不知怎的传着传着,就成了她即将不久于人世。

这流言一戳即破——只肖见上照微一面,就能看见她的面颊一日赛一日的红润,闪烁着健康之人才有的光泽。

可是三日来,来探望的人,一个也没有。

哪怕是派来仆从,也没有。

江照微纤纤柔荑一展,轻轻拂过精巧的银饰。

它们闪着冷白光辉,令人又想起了前世江宝徽送葬的那一日。

她戴着相似的素簪,张狂而得意,毫无顾忌吐露着入主应家的野心。

——你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终究是归我所有了!喁喁私语,如在耳畔。

眼前闪过前世的种种,照微选择任流言发展,直至沸反盈天。

若是没记错,这个时候,与应家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了罢。

恰巧,旁人人皆知她病得不清。

同样的机会摆在面前。

江宝徽,这一世,你会怎么做呢?-今日恰逢休沐,江氏夫妇起了个大早。

江巍身为吏部侍郎,每日忙于公务。

但是休沐的日子里,一定会到萱慈堂晨定昏省。

这是府上所有人皆知的定俗。

逆料,却在院子外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宝徽丫头怎在这里?江巍惊讶了一下,很快明了:你也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见过大伯、伯母。

宝徽规矩地行了一礼:大伯和伯母也是来请安的么?没想到您每日忙于公务,还能起得比侄女还早。

宝徽要向您好好学习。

周氏在一旁听她说话,并不出声。

一番话说得江巍心里舒坦极了,又听她道:这几日老太太着实为长姐的病忧心,颇有些茶饭不思。

宝徽心里有些担心。

江巍脸色一暗:以卑动尊,让老太太操心,是她的不孝。

大伯千万莫要这样说。

想来,长姐想必已经您和老太太的关心,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只可惜宝徽没学过岐黄之术,只能常来看看老太太,多少宽慰她一些。

话音刚落,桂月掀开碧纱罗帷:大老爷、小姐请进。

老太太方才醒了。

两人一进去,不等江巍开口,江白氏就道:老大啊,你来得太早了。

我这睡下没多久,眼皮子刚阖上,就听见有人说,大老爷来了。

哎哟,我这头还疼呢。

好心办了坏事,被母亲一通埋怨,江巍和周氏夫妇皆是尴尬不已。

再说了,以后让我的宝徽怎么办?天天这么早起么?她可不敢来得比长辈晚。

眼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江宝徽连忙表态:只是早起一些,孙女无碍的。

江巍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心疼地看了侄女一眼:母亲此言在理,儿子以后晚些来就是。

江宝徽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插曲过后,祖孙三人互相寒暄了一阵。

江白氏喝完一盏茶后搁下茶盏:看你那个心神不宁的样子。

说吧,又出了什么事?老江侯爷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

自出生以来,江巍的起居都由江白氏一手操办。

遇事不决找母亲,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果然,江巍面露几分难色:是有一要事与母亲商量。

周氏喝茶的动作顿住,面色一黑。

什么劳什子要事,她身为枕边人,从没在江巍口中听过半点风声!威风婆母、孝子丈夫。

无论碰到哪个,都是为人妻子的噩梦。

偏偏她命不好,两个都碰上了。

奈何老太太积威深重,说一不二惯了。

自己膝下又没个子嗣,腰杆子挺不直,说话也平白气短。

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忍。

江宝徽轻撇嘴角,眼里划过一丝轻蔑。

一把年纪毫无主见的伯父,唯唯诺诺憋闷受气的伯母。

真难想象,偌大的伯府就是由这般无用之人当家做主。

而她的父亲却因不占长,屈居荒无人烟的岭南当浊流官,官衔区区七品。

自己也客居檐下,每日被迫与他们虚与委蛇。

真是让人慨叹命运不公。

那厢,母子二人已径自商量了起来。

是照微的事,实在让儿子寝食难安。

江巍道。

照微啊那丫头……江白氏叹了一声:郎中也看过了,药也喝了。

是她命不好。

言语之间,仿佛断定她好不起来了。

不是……江巍张了张嘴,似是不知道如何张口:母亲可是忘了,照微和靖宁公府的婚事已经筹备起来了。

老太太一惊,眉目间的悲意消失无踪:我竟忘了这事!又问:如今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周氏被丈夫用眼神示意一番,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老太太,纳采已过了。

江巍道:母亲,儿子是担心,这六礼已经开始了。

倘若我们此时告诉应家照微她……不好了,应家又要重新物色一门亲事不说,还要背上克妻的名声,这岂不是结亲不成反倒结仇?江白氏的眉头深深蹙起:你说得是。

过了一会儿,她感叹道:若是旁的门庭也就罢了,侯府的招牌、我的脸面搁在这儿,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可偏偏是应家。

是啊。

江巍也沉默下来。

偏偏是应家。

单说爵位,公侯伯子男,应家比江家已经高出一筹。

更别提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是靖宁公的亲妹这一层关系。

再者说,江家只有江巍一个从二品侍郎,诸兄弟皆外放去做浊流官,在朝中说不上话。

而应家的京官就有八人之数,可谓枝繁叶茂。

按理讲,应家是瞧不上江家的。

奈何照微也有一个母亲出身大族的母亲,用尽门路争取到这门亲事。

如今王氏逝世多年,连个往应家送话的也没有。

这事确实难办,想要善了几乎不可能,除非照微能立刻好起来。

但最后一个可能太微乎其微,谁也没提起。

就在陷入沉寂之时,江宝徽轻咳一声。

一直沉默的周氏突然开口:儿媳倒突然有一个想法,不知……哦?江白氏掀了掀眼皮:你说说看。

她原是不信这个木讷的儿媳能出什么好主意。

然而周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眼前一亮:六礼只进行至纳采一项,也就是说,咱们与应家还没有到合庚帖这一步。

若是照微不好了,咱们换个姑娘的八字去合庚帖,不就好了么?你是说……换个姑娘,嫁到应府?江白氏喃喃道。

周氏见状,又补充了一句:虽对不起王姐姐的一片慈母之心,可是照微……她确实是不行了呀。

我们如此做,只是为了不给江家招祸,想来王姐姐泉下有知,也会体谅的。

江白氏面上有几分松动,踌躇道:那应家呢,会不会生气?儿子认为,夫人所言有几分道理。

江巍这个时候开口了:若是派人提前告知实情,应府想来不会计较太多。

若不然,他们的儿子背上克妻名声,婚事也要受阻。

江白氏听了儿子的分析,松了一口气:你觉得妥当,那就如此吧。

接下来只一个问题——谁去做那个嫁给应家的人。

其实答案已经明了,奈何江白氏和江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提起。

周氏暗骂一声虚伪,只得主动挑起话茬:至于嫁出去的姑娘,老太太,您觉得……宝徽如何?照微的嫡亲堂妹,身份上不差什么。

又是在您膝下教养长大的,自然妥帖无比。

这般的可人儿,不是旁□□些丫头可比的。

江白氏本可以一口应下,思索片刻还是把选择权交了出去。

宝徽丫头,你来说。

江宝徽感受到室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心中暗道一声:来了。

这一刻,她等了许久,也在心底排练了无数遍。

她先是站起身走到小花厅中央,扑通一声跪下,膝盖与地板相接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再抬起头时,眸中已经隐隐闪动水光。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徽本不该多嘴。

但是事关一生的幸福,和江府的命运,孙女斗胆说上两句。

她先是看向江白氏:老太太,孙女知道您疼我才让我选择。

可是宝徽不能如此自私……若是孙女不愿,江家的前程蒙上尘埃,您定会伤心劳神的。

又看向目光复杂的江巍:大伯……是宝徽对不起您。

宝徽抢了姐姐的婚事,这是无论如何也辩驳不得的。

但是宝徽不得不这么做,为了老太太,为了江家,万请您谅解。

说罢,竟对着江巍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磕头作甚!还不快起来!江白氏急叫道。

江宝徽吸了吸鼻子:老祖宗,这是孙女该的。

一席话说得江白氏又是感动,她一把将人搂在自己怀里,口中道:好孙女,真是老祖宗的好孙女嗳。

一边用眼神示意儿子。

江巍终于松了口:罢了,你有此心,也是好事一件。

虽然心中不爽落在大房头上的好事被三房的夺走,但毕竟宝徽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女,同亲生女儿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江巍只不得劲了一小会儿就接受了。

正在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皆大欢喜之际,一只纤纤柔荑,悄然掀开了碧纱罗帐。

一阵刺目的日光照进屋内,闪了小花厅众人的眼。

众人纷纷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竟发现小花厅门口站着一个人。

云鬓鸦发,细腰窈窕。

含桃凝露,如初绽花枝。

江白氏惊叫一声: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