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朔泰自己选, 他是绝对不会告诉江照微这件事。
在他的眼里,江照微是个狠而无心的棘手性子。
陛下情窦初开、年少慕艾,就栽在了这样一位浑身带刺儿的人身上, 又因她动心伤情, 染了风寒。
朔泰看在眼里,嘴上从来不说,心中对她是有几分埋怨的。
偏偏, 他分/身无暇,实在顾不过来眼前的境况了。
他还要去太医局取风寒药, 分身不暇。
把高热不退、人事不省的陛下独自扔在澹宁居的寝殿, 又实在让人不放心。
此事势必要告诉第三人, 而且是一个可以全心交托信任、且与太后毫无瓜葛的人。
这样的人在宫中不多。
朔泰最先想到的, 是禁军首领赵琦。
赵琦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自陛下践祚以来就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前些日子,又因为看守应羡阳得罪了太后。
这样一个人守着陛下,朔泰是放心的。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 容琤微阖着眼,梦一般轻声呢喃:照微。
他剑眉紧锁着愁绪,想来不是什么美梦。
然而, 纵使是噩梦之中,他亦喊着照微的名字,一声一声, 仿佛含着极为深重的执念。
这一刻,朔泰改变了主意。
还是去一趟长秋宫,请江女史吧, 纵使日后被陛下责罚, 也是值得的。
至少江女史与太后交恶, 不会轻易告密。
更重要的是,陛下病重时仍念着她的名字,清醒时看见梦中之人出现在眼前,至少能开心一些。
朔泰当机立断,踏上了去长秋宫的路。
路上,他还颇有些忐忑不安,江女史那样一个铁石心肠之人,狠狠与陛下划清了界限。
若她听闻陛下生病之事,会聊表关心,还是毫不动容?但是,当陛下出事了五个字说出口时,朔泰看见了江照微眼中毫不掩饰的错愕与动摇,甚至因震惊,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朔泰心下一瞬安定:这事成了。
陛下他昨夜没用晚膳,又一夜不眠。
今晨早朝之后,就开始高热不褪。
他故意咬重了晚膳一词,悄悄觑着照微的反应。
逆料她的眼中略无一丝愧疚和心虚,不知是装作没听到,还是没听懂。
她只是兀自问道:请太医了么?太医怎么说?朔泰摇头:陛下有令。
此事万不可声张。
他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今还需要一个人去澹宁居照看陛下,江女史,劳烦您受累跟老奴走一趟罢。
照微丝毫没察觉到,容琤下令不可声张,为何朔泰那么轻易告诉了自己。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方才和皇上一刀两断,一听说他高热不褪,就巴巴赶了过去侍奉,好像她有多挂心他似的。
纤长如春葱的手指绞在一处,复又松开。
照微忽觉手心一凉,才发觉原来掌心早已渗出细细的汗意,被风一吹,冷意嗖嗖上窜。
她说:我跟你去。
好罢,她确实挂心着他。
照微无可奈何地承认。
朔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再一次迈入澹宁居,照微直奔寝殿而去。
此刻,她甚至没有故地重游的诸多感慨,一颗心紧紧悬在容琤身上。
掀开明黄床帏,天光弥散而入,似在容琤的面上洒上一层金粉。
照微看着他的脸,心却猛地下沉。
他似是昏睡过去,薄唇干裂眼底淡青,面色虚弱而苍白,唯独两颊染上了不正常的红色。
纤手探上他的额头,照微被烫得一缩。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些。
照微两辈子皆有高热不褪的经历,对这病的体验比旁人更深些。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这辈子的自己烧得没命了,才会偶然接收了上辈子的幽魂。
可见高热不褪,究竟是多么凶险。
她下了一个决定,转头对朔泰道:这里有我,你快去太医局抓药。
若是……再烧上一个时辰,就去请太医。
可是陛下有令……出了事我担着。
皇上醒来之后,你就告诉他是我做的。
说这句话之时,她眼底漠然而坚定: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命。
朔泰咬咬牙:是。
-朔泰离开之后,照微独自照顾起容琤来。
她先打来一盆冷水,掏出怀中的澧兰绣帕,浸入水中,将之覆在容琤的额头之上。
容琤似是察觉到了额间的凉意,冷得一缩,又舒然低低一叹。
好像有用。
照微一直紧锁着的春山蛾眉,总算松开了些许。
她从没伺候过人,两辈子皆是如此。
只得寻觅起自己高热之时,阿窈照顾她的那些记忆,照猫画虎,笨手笨脚照顾着容琤。
锦帕搁了一会儿,有些温热了。
照微再次它丢回冷水之中。
这一次不仅蒙上了额头,还用帕子拂过他的脸。
借着这个机会,照微好生打量了他。
他的眉眼精致可堪入画。
天光弥散之下,细小的绒毛依稀可见。
清醒的时候,旁人慑于迫人的气势,只觉他冷淡凌厉。
只有他昏睡之时,照微才陡然察觉,他的眉目其实甚是温柔,还有一份病中的易碎感。
太后娘娘的五官明丽而张扬,大约是每个人第一眼见到,都会觉得此人不是个善茬的那种长相。
可是容琤虽是她血缘上的侄子,五官与她最多不过三分相像。
照微猜测,容琤的五官更多遗传自生身母亲,那个光芒被亲妹尽数遮盖的元后娘娘。
她还记得,两个月之前,慈恩寺初见那日。
她被容琤用利剑所指,可是在看见他的长相之时,心仍是慢了一拍,连被人误会的火气也淡了几分。
恰如此刻。
照微眸光一刹飘远,随即回过神来,再次把帕子扔进冷水里。
容琤不安地动了一下,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两只手臂原是抱着锦被,搁在外面的。
手一摸,隔着衣料触到他柔韧而紧实的肌理,早已被风吹冷了。
朔泰是怎么照顾的。
照微小声说了一句,却也知晓怪不得他。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惹人慌神不已,就连她自己,不也过了许久才注意到这点么。
她正要把胳膊塞进锦被里。
逆料,胳膊有它自己的想法,竟是无论照微如何使劲,也咬定了锦被外延死死放松,不肯动弹一下。
唉。
照微认命地一叹,干脆放弃了。
容琤的力气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每每只要他想,自己就落入他怀中再也动弹不得,反抗也是徒劳。
她正在榻边翻找着,看也没有什么遮盖之物,能搭在他胳膊之上的。
逆料容琤像是有了读心术一般,松开被子,紧紧抓上她的手。
……照微。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容琤仍是昏睡的模样,却轻喃一句:好凉。
照微闻言一顿,更是无奈——这是把她当作了降温之物么?只盼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手腕焐热了,才能重获自由。
在她默默的期待之中,容琤忽然福至心灵般睁开了眼睛。
照微。
他喊。
照微呼吸一窒,手腕往回缩了一下,她还没有做好直面清醒的容琤的心理准备。
一息之后,容琤深邃眸中迷离,氤氲一层似有还无的雾气。
对着她,竟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委屈,小声控诉道:为什么那样对我?这是清醒之时的容琤绝不会说的话。
她顿时明白了,皇上醒是醒过来了,可是因着高热,他还糊涂着呢。
你……容琤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轻轻一拉她的手腕。
他只是随手一带,可照微不曾有所防备,立刻倒在了软榻之上。
小腿不甚撞到了床榻边的柱子之上,咚地一声,痛得照微龇牙咧嘴,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也让她浑然忘了,落入容琤的怀中是一件多么凶险之事。
因为,他下一刻就可能——果然,一张干裂而滚烫的唇,覆在了照微白皙的脸上。
容琤犹嫌不足,竟然循着她的脸,一路亲到了下颌,最后咬住了她嫩白的耳垂。
作者有话说:居然一更没写完这个剧情,实在高估了我自己。
搞事的心按捺不住了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