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琤的出现, 所有人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在于,越清音受伤之事一出, 势必会有人向上禀报。
皇上身为九五之尊, 行宫之中最大的话事者,迟早要前来主持公道,为此事盖棺论定。
而意料之外在于, 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偏偏是太后定罪江照微的那一刻。
……又偏偏, 再一次为了江照微对上太后娘娘。
这熟悉的一幕, 让人想起月余之前, 发生在瑞康宫之中的相似情状。
发难之人从应羡阳变为太后娘娘, 而皇上坚定的回护之意,毫不犹疑、始终如一。
不少人面露狐疑之色:传言之中,江照微分明是失了圣心,宠爱不再。
如今看来, 这消息果真是不可靠么?倘若是真的,皇上又为何会如此坚定地护着江照微,不带一点儿转圜的余地?太后站在人群中央, 看得更加清楚。
她的讶异,也比旁人来得更深一些。
太后清楚地看到,皇帝进门之时, 没有半个眼神分给旁人。
他率先在江照微的脸上扫了一圈,又暗含警告地看了自己一眼。
最后,才对着血泊之中的越清音皱起了眉。
太后知晓, 她已然失去了置江照微于死地的最后机会。
皇帝连事情经过也不问, 张口就是回护的姿态, 分明是在警告着她——朕会保住她,不惜一切代价。
太后张口欲继续发难,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很快偃旗息鼓。
她到底心有顾忌。
顾忌着应羡阳、顾忌着应家。
也顾忌着她的太后尊位。
同时,一颗仇恨的种子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若是想实现自己的筹谋,光给皇帝添堵还远远不够……她要换个皇帝。
而照微早在容琤出声之时,就愣在原地怔然不语。
她全然未能意料到容琤的出现,更无一丝一毫求助他的念头。
私心里,她是想靠找出凶手来洗清太后的污蔑的。
逆料,容琤一鸣惊人,薄唇微启,就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照微心头酸涩难言,更不知以何种姿态面对于他,只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事。
因此,她错过了容琤眼中几乎溢出的情愫。
如果她对上那样的眼神就能知道,在容琤心中,他没有一刻把她当作一刀两断、毫无瓜葛之人。
即使她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即使她给自己塞女人。
容琤凝望着照微姣好的侧颜,眼中微黯,几不可查地一叹。
几日以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离她这样近。
虽然她依旧远远避开自己,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却依旧不能割舍。
容琤轻飘飘的一句话,令一场交锋消弭于无形,也令他与江照微心中各自漾起千回百折的心事,隐晦地藏身于眼波流转之间,旁人不得而知。
她们只知,没了太后娘娘往人身上泼脏水,连屋中的气氛都松缓了。
与此同时,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浮出水面——推了越清音之人,究竟是谁?其中,照微是几人之中线索最多的。
也是疑惑最多的。
旁人或许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越清音摔出了血来,只因为她运气不佳。
只有她知晓,并非如此,那血流尽了另一条生命。
那,推她之人知情与否呢?照微越想,细眉蹙得越深。
她隐约察觉,有一层透明而坚韧的隔膜横亘在她与真相之间,越清音……或许没有对她说实话。
众人皆默默思考,一时寂然无声。
只有越清音还在坚持不懈,怒瞪着应羡阳,后者却浑然无视毫不在意。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还是容琤。
他嗅到空中愈发浓重的血腥气,极冷地睨了太后一眼,吩咐后面的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扶越女史去看太医。
太后被那一眼瞪得气怒又心虚。
她知道,皇帝那句还愣着做什么是讽刺她的。
可是拦下江照微救治之人是她,她没有一丝反驳的底气。
是以,连太后也忍气吞声,看着侍卫恭敬而小心地把越清音提了起来。
本以为一切顺当。
逆料,一旁不声不响的丫鬟夏荷忽然死死扒住侍卫们的手:不行!小姐不能看太医!越清音因她之举,吃痛一声,险些再度摔倒。
夏荷却不管不顾,流着满脸的泪,一副小姐看太医我不如去死的模样。
放肆!太后被她一吵闹,一脚踹在夏荷心口,把人踹了个大马趴:你这个刁奴,皇上之命也敢违抗,哀家面前也敢放肆!这一脚汇集了太后今夜的所有怒火,威力不可小觑。
夏荷一个仰倒,面色陡然苍白,捂着心口说不出话。
夏荷!越清音担忧地唤了一声。
奈何,侍卫早把她越抬越远。
照微目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心道:小产之事,只怕要很快藏不住了。
就在这时,楚绪似是不经意问道:怎么不见宁王殿下?是啊。
容琤、曲菱和太后同时抬头,四下张望,回廊幽深之中,不见宁王的片影。
往常这样热闹的集聚,他总会凑过来。
这回却迟迟没有出现,确实有些奇怪。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旋即狠狠瞪了楚绪一眼:琏儿素来贪玩,不知是跑到哪儿玩儿去了罢。
楚女史是皇上的人,对琏儿未免太过挂怀了。
后一句话说得极为诛心,楚绪当即垂首:臣女不过关心一句,并无那个意思。
应羡阳正揪着帕子,听了这话,对她冷冷一笑。
容琤也毫不客气:楚女史,闲事不必多管。
这三人奇怪的态度,使照微察觉了些许不对。
以太后娘娘的高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区区一个女史解释什么的。
容琤对旁人,也甚少如此不客气。
可他们偏偏这样做了。
电光火石之间,照微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以旁人的视角去看,越清音的惨状,意外之可能更多于蓄意。
而其中最有可能制造这种意外的人选之一,就是智迟的宁王殿下。
楚绪之语,分明不是关心宁王殿下,而是在质问他的去向。
话中未竟之意,就是他知晓自己闯下祸端,才被吓得跑得远远的。
但照微知道,那绝不是真相。
容琏虽然古灵精怪,骨子里却是个乖顺的性子。
断不会因好奇做出推人害人之事,这一点连照微都明白,皇上和太后娘娘必然也明白,才会罕见地统一战线,一齐驳斥她。
照微再一次看向曲菱。
她垂着头,微咬下唇,一副被冤枉的楚楚可怜情态。
这样的情态,照微曾经在江宝徽的脸上见到过无数次,是以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虚伪。
她心中陡然一凛,似是闪过了什么。
推越清音之人……会不会是她呢?这个假设一旦浮现在脑海之中,就再也挥之不去。
倘若……皇上不曾出口维护她,现下的情形定然大变样。
越清音手中的帕子,昭彰了应羡阳的偌大嫌疑。
而太后娘娘为了保护应羡阳,一定会把她也拉下水。
此时,两边各执一词,相争不下。
恰好在传言之中,她和应羡阳又都是皇上所厌弃之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皇上把她俩一同定了罪。
而楚绪一下失了三个竞争对手,渔翁得利。
一种强烈的直觉袭来:这就是唯一确切的真相。
好准的算计。
好毒的计策。
若非楚绪对皇上的估计出了差错,她所预设的一切,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冷气止不住地攀上了照微的背脊。
若不是容琤……还肯信任她,只怕她就要背上洗刷不清的的罪名,成为别人争宠之路上的垫脚石了。
如今缺的只是证据。
她凝视着楚绪良久。
森润的月光洒在楚绪的脸上,照亮她瞳中深埋的火焰。
其实,她的样貌其实并不是五人之中最好的。
应羡阳和曲菱,一个疏冷如霜、一个娇俏如莲,都是京中有数的美人。
越清音若是养好了肤色,褪去了苍白,也独有南方女子的婉约风致。
相比之下,楚绪的五官只能算尚可。
唯有举手投足间的优容气度惹人垂目。
她却是五人之中,对争宠最为上心的。
照微从前就发现了这一点。
几人之间谈话之时,楚绪总会把话题有意无意引到皇上身上——尤其是在她假作得宠的那一段时间尤其明显。
这也是为何,她更愿与曲菱交心。
空寂的夜里,照微缓缓叹气。
她还是低估了楚绪的决心,未曾想到,她竟然会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叹完之后,她忽然发问:今日,我仿佛看到楚女史的袖中露出一截帕子,正是应女史手中的那一张。
闻言,楚绪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凝在她身上。
其实照微并没有看到那一幕,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想诈楚绪一诈。
如今看她反应,原来的七分怀疑顿时增至了九分。
逆料,楚绪的失态只在一瞬。
她很快稳住了身形,捂着心口,被冤枉之后的忍辱负重尽显:江女史,定是你看错了。
我们今日见面不过寥寥数次几次,你且说说,你是哪一次见到我拿着那幅帕子的?照微语塞。
她本是胡诌的,又怎能确定楚绪究竟是几时拿到那锦帕?楚绪眼神一闪,正要乘胜追击。
奈何,送越清音就医的侍卫却不给她机会。
他直直闯入屋中,扔下一个惊天巨雷:回禀陛下,太医尽力施针,可是越女史腹中胎儿……没能保住,请陛下节哀。
胎儿?什么胎儿?侍卫本做好了主上发怒的准备,从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反应。
他摸了摸鼻子,无辜道:就是越女史腹中的胎儿啊。
说完,他还悄悄看了容琤一眼。
作者有话说:小容:???别乱看下一章解除误会 & 揭发凶手话说把更新时间改到零点怎么样。
因为回家晚了之后还要吃饭什么的,一般耽搁很久才能打开电脑动笔,友友萌就要空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