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 容琤从未在人前袒露他脆弱一面。
说出那一番话之后,迎上照微讶异的神色、心底藏着她的一隅仿佛无所遁形,裸露在森润月光的暴晒下。
他既觉得无比羞赧, 又从心底生出一阵淋漓的快意。
情之所至, 不过如此。
容琤或许想过压抑,却在见到照微的第一眼就破了功。
什么帝王心术、驭下之道统统抛诸脑后。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清来龙去脉,回护之语就脱口而出。
这才苦笑着发现, 对她的情思根本遮掩不住。
事到如今,索性不遮掩了。
容琤亲眼目睹照微的面容陡然泛红, 恰似云霞初生, 为清丽的面庞添上一抹艳色。
他薄唇泛起一丝极细微的笑意, 颇有些坏心眼地想:怎能教朕一人为情所困?没错, 这一番突如其来之语,看似情之所至不能自已,实则蓄谋已久。
不过是想看看,若是他不再高高在上, 用她不喜的姿态俯视着她。
而是作为一个男子,吐露倾慕相思之语,她会否为此动容半分。
照微的神色近乎慌乱。
她无意识地退后一步, 又飞快别开脸去,避开容琤蕴藏着星火的漆眸。
纤纤细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果然,有些烧起来了。
见她下意识回避, 容琤轻笑一声,反而得寸进尺了起来。
他一下下触着她堆鸦似的云鬓。
修长手指绕上一缕柔软青丝,轻轻拨弄起来。
似是挑逗, 又似含着无限的缱绻流连。
他向前一步, 在她耳畔沉声问道:照微, 你说,朕当如何是好呢?意料之中,他看见了怀中佳人通红的耳垂,如同一颗泛着粉光的珍珠。
指尖一痒,忍不住轻轻碰了碰。
好烫。
比他发热的指尖还烫。
这一点热度,熨平了容琤心中无数个阴翳角落。
多少次他望着帐顶与熹微天光相对,苦涩在心底流淌,却不敢去问照微哪怕一句,你是不是恨我。
但是现在,那些已再不重要。
此刻,照微的沉默,她的羞赧,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不恨自己,甚至有一丝思慕。
这就足矣。
往后来日方长,还能徐徐图之。
容琤碰着照微的下颌,照微也似有所感,略带犹豫地轻轻抬头。
然后,她看着男子刀削斧凿般的面庞渐渐靠近,细碎星光的漆眸缓缓阖上。
她认命似的叹息了一声,也闭上了眼。
她知道了容琤之意,却并不推阻,甚至不曾有抗拒之意。
是该怪今夜月色太好,还是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还是她的心底,本就有一缕情丝在作祟?片刻之后,一个极轻的吻,不掺杂□□,只有无尽的珍惜之意,如浮萍落入流水般,轻轻映在她的……唇角边。
……亲歪了?噗。
照微忍不住笑出声。
为了掩饰尴尬,她转而用手掩着唇,化作一声轻咳。
方才无比缱绻,连呼吸都夹杂着暧昧的气氛转瞬化作乌有。
她又想起容琤第一次吻她之时,连舌头也不会伸,只会围着她的唇瓣打着转儿。
照微眼中的笑意更深。
不过是唇齿之间事,为何偏偏如此命途多舛呢?她含笑看着容琤,果不其然在他眼底读出深深的无奈。
不用说,容琤自然是气闷至极。
他亲吻的时候闭上眼睛,尚且是头一回。
本想为了掩饰心底的紧张,谁能料到,他紧张过了头,偏移了位置,唇瓣只触到了照微的嘴角。
不仅没碰到日思夜想的温香软玉,反而招致了佳人无情的嘲笑。
不准取笑朕。
他严肃警告道。
逆料,这句话以后说完,连自己也摇着头,有些忍俊不禁。
怀中的佳人笑意依旧,毫无悔改之意。
无奈之下,他只得佯作气怒,把人搂在怀中,抱得更紧了些。
旋即,抬头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
其实,亲歪了也不是不好。
至少这一番顽笑,让彼此之间数日不见的生疏,倏然消弭了大半。
佳人在怀、温香软玉的滋味太过美好。
他舍不得放开,又怕放开了之后,照微再一次拒绝他。
其实,他的心底还有一丝隐约的患得患失——照微虽然方才没有拒绝,但也绝不主动,不过是顺从了他的意思。
那她……是否是真的愿意呢?还是假意迎合着自己?那一日争执之时,一句陛下对我是宠还是爱堪称诛心之问。
让容琤辗转反侧了许久,也让他揣摩起照微的每一个举动。
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圣意难违?容琤正兀自揣度了一会儿,还是没个结果。
然而,天意没给他多留揣测和纠结的时间。
远处传来一声惊喜交叠的皇兄——,噔噔的欢快步子越来越近。
容琤痛苦地闭上眼,感受到温香软玉离他远去的一瞬,只觉怀中空荡至极。
容琏才不管他皇兄有多痛苦呢。
不如说,他看见照微的快乐,建立在他皇兄的痛苦之上。
这些,他根本不知道,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乎。
在容琏心中,没有谁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江姐姐既是娶了皇兄的女子,也是他的好姐姐、好玩伴。
这两者之间,是没有优先级的。
她既然能陪着皇兄,自然也能陪他玩。
照微听到容琏的声音,却几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一是因为,她担心了容琏整整一晚上。
如今见他平安归来,才放下心来。
二是,她还没想好,今后与皇上的关系应当如何走下去。
她自己尚且一团乱麻、没个头绪,更别提面对容琤的步步紧逼。
隐隐察觉皇上想更进一步,问她个水落石出,照微本能地有些慌了。
今晚是解开心结的好时机,却不是说破的好时机。
她和皇上,各自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
容琏看了看面色不自然照微,又看了眼一脸铁青的皇兄,毫无自觉地发问:皇兄?你怎么了?你看到阿琏不高兴了么?语气之纯稚无辜,让容琤觉得自己与他计较都是一种罪过。
他抱着臂:朕没事。
不如你先说说,你今晚上都跑去哪儿了?让朕和太后忙前忙后、一顿好找。
照微这才知道,皇上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原来是在找容琏。
容琏不好意思地低头:琏儿……和人去玩儿去了。
和谁?容琤问。
他与照微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看清对方眼中的深意。
直觉告诉他们,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要和容琏一起玩儿的人不是巧合。
容琏却说道:其实,一共是两个人说要陪我。
一个是在凉亭之中扫落叶的宫女姐姐,她说她今日身子不舒服,让我帮她扫凉亭里面的叶子。
扫到她下值为止,再送她回自己屋子。
容琤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
除了容琏这个不分上下尊卑的异类,谁敢指使宗室贵子做扫叶子这等苦差役?更别说,指使他的人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杂役宫女。
看来,这个幕后主使之人,对他傻弟弟的性子知之甚深。
然后呢?他容琤续问道。
然后么?这个姐姐让我送她回房间。
结果她走一半就不见……回哪个房间?照微突然打断道。
唔……那边吧。
我也不知道,她还没走到就消失不见了。
容琤随意指了指水榭之外的一排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
容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一排屋子,正是几个女史的住所。
一个行宫中的杂役宫女,是绝对不会住到那里去的。
深更半夜,指使皇上的亲弟弟钻女史的屋子。
幕后之人是想干什么呢?他突然想起照微方才的话:可是她却没有继续执着于皇上。
依臣女之见,她极有可能瞧上了宁王殿下。
而下手之日,就在今晚。
句句声声,犹言在耳。
他的拳头一瞬攥紧,指节发白,露出了突兀的青筋。
照微见状,轻轻拍了拍容琤的手背。
才让他略微松弛了些许。
然后呢?容琤继续问道,这一声比方才不知低哑了多少,其中蕴藏着低低的怒火。
容琤的怒意,容琏自然感觉得到。
他还以为是自己调皮捣蛋给皇兄带拉链麻烦,惹了他生气,连说话也小心了起来:然后……又有个姐姐突然出现。
她跟我说,让我来池塘这边玩,说皇兄你在找我玩,我就来了。
他有些委屈:皇兄,你是不是来得太晚了?我都等你好久。
……见容琏这般模样,容琤纵使有什么怒气也对他发不出来。
他这般委屈,却浑然不知自己与两次恶毒的算计擦肩而过。
事实大抵就是照微推测的那样。
第一次,找她的人是越清音派来的。
引他去自己的房间,是为了暗示宁王对她不轨,把来历不明的孩子栽赃在他头上。
第二次半路截断之人,多半就是楚绪了。
她看宁王在越清音房间附近,干脆支开了宁王,自己假装去推她一把,再丢下手帕嫁祸应羡阳。
然后,再在为自己辩驳之时,拉下长时间不在场的宁王殿下下水。
一个可怜的小孩,被她们几次三番利用,连骨头渣都不剩。
……往后,不要随便与宫女玩了,知道了么?她们不安分。
为什么啊?皇兄,你自己不陪我玩,还不让别人陪我?你怎么这么坏呢?不过,我也不要皇兄陪我,我要曲姐姐和江姐姐就够了,嘿嘿。
容琏挑衅地看了他皇兄一眼,那得意的小表情,似是在说其实你也没那么重要嘛。
……容琤半晌无语,他方才真是白白为傻弟弟操心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赶到,还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太医为越女史诊治完了,说她恐怕此生都不能再孕。
越女史她……十分不好,吵着要见您和江女史。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写得有点不顺,明天再修一下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