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史她……十分不好, 吵着要见您和江女史。
闻言,容琤面色一沉。
还没与她清算,此女子竟然还敢嚷着要见他。
以为她越清音被楚绪算计了落胎, 自己算计他傻弟弟的心思, 就再也不会有人察觉么?未免也太小看这宫中人了。
容琤弯了弯唇角,肃杀的戾意弥散开来。
既然主动来送,他也不介意让她死得更快些。
照微窥他面色, 打了个寒噤。
有风飘然而过,微冷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钻进了她的鼻腔中。
轻轻一嗅, 抬头望向陡然暗沉的天穹, 一轮明月早已躲在重重乌云之后, 再也不见行迹。
照微福至心灵般张开手,伸向了天空。
一滴冷冷的水滴落在掌心。
要下雨了。
夜近人定,穿行于回廊之上,幢幢的灯影明灭不定。
行宫中人烟稀疏, 清寂得近乎萧瑟。
皇上说他要去见越清音,照微想了想,也一同去了。
她也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照微跟在容琤身后, 心不在焉踩着他颀长清挺的影子,方才那场偌大的闹剧,你方唱罢我登台, 一幕幕如走马灯般依次在眼前闪过。
事发得轰轰烈烈、结局却惨淡收场。
处心积虑与阴差阳错交织,局中汲汲营营之人,无一斩获其想要之物, 反而各有所失。
譬如太后, 意图陷害于她, 被狠狠下了面子,尊荣荡然无存。
越清音一心想为孩子找父亲,最终失去了连孩子。
楚绪一招毒计试图一石三鸟,拉她、越清音、应羡阳三人一齐下水。
自己的野心却被暴露在昭昭青天之下,再难以遁形。
只有她与陛下,借此东风解开误会、成了少数的得利者。
偏偏他二人,皆是无心卷入的无辜者。
谁不叹一句,造化弄人。
-越清音在病床之上,下身血水不止,洇湿了身下被褥。
一碗烈性的红花,带走了她腹中的最后一点骨血。
她双手交叉掩在小腹之上,试图用手心的余温留下那个孩子,心中却知不过是徒劳。
此外,还敏锐地察觉了一件事。
看护的侍卫,看她时眼神变了。
从满怀同情与呵护,一下子变成看什么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越清音挑眉,毫不意外。
应当是皇上点破了孩子不是他的。
消息传入人耳,她也从一个痛失亲子的可怜女子,变成了怀着野种进宫的荡/妇了。
许是相似的场景在梦中预演过无数次,现实中陡然遭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越清音意外地平静。
转念一想,连孩子也没保住,这些人的目光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想着,她甚至对着侍卫挑衅地一笑。
那侍卫避之不及,慌张之间移开了目光。
却又用余光匆匆回视一眼,不屑之意依旧如故。
越清音笑意未减,反而更深。
因为,她听到了进门之人的匆匆脚步声。
来者二人,江照微也在。
那这世上她在乎的另一件事情——杀害她孩子凶手的性命,就有着落了。
-照微尚且不知越清音嚷着要见她,究竟有何用意。
只是,当她看见越清音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的怪异感升到了顶点。
若是说,跌倒在地上的越清音像一只雌兽,通身散发着失子的痛苦。
此刻的她,却判若两人。
她对上容琤风刀霜剑的怒意略无惧意,面上挂着超脱的微笑,仔细看来竟然有些四大皆空的味道了。
但是照微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她不过是一根被悲痛拉紧的弓弦,但凡谁轻轻一拨弄,就会彻底崩毁。
这绝非危言耸听。
一个肯为腹中孩儿撒下弥天之谎、犯欺君之罪的人,失去了孩子以后的反应,怎会如此平静?她不对劲。
容琤似乎有所察觉了。
他下意识跨了一步,身躯严严实实护在照微的身前。
他怕这个疯女人暴起,做出对照微不利的事情。
陛下放心,我不会害江女史的。
越清音掩唇一笑,转而化作一长串揪心的咳嗽。
臣女此次请陛下来,不过有一个请求。
眉目之间,她的恨意毫不掩饰:请陛下,诛杀楚绪。
此话一出,掷地有声。
照微闻言,不由怔了片刻。
她猜测过越清音会有极端之举,但是……开口就是诛杀这种血淋淋的词,这远超乎她想象的范畴。
容琤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
他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漆眸中满是讥诮之意。
你凭什么对朕提要求?就凭你挑拨朕与照微的感情……还是凭你意图栽赃嫁祸宁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凛冽怒意肆无忌惮的外放,震得越清音的脸白了一白。
皇上,知道了啊……她喃喃道,心中的侥幸化作无踪。
是啊,明眼人远不止她一个。
纸包不住火,她的小动作,迟早也是瞒不住的。
容琤看了一眼照微,带了点骄傲炫耀的语气:自然是照微告诉朕的。
她还告诉朕……你曾经找她举荐侍寝未果。
他的目光移到越清音小腹之上:意欲混淆皇室血脉,其心可诛,便是祸及三族也不为过。
你觉得,朕凭什么会答应一个死囚的要求呢?看来,陛下与江女史的鹣鲽情深,臣女犹有低估。
当时试图趁虚而入、挑拨离间之举,实在太过自不量力了些。
越清音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
照微:……容琤:……他是被挑拨的人。
二人飞快对视了一眼,默契假装不曾听到过这句话。
好在,越清音不过是小小地拍个马屁,顺势转移了话题:那个要求,或许罪人越清音,并不足够与您谈论这些。
可是,若是臣女有别的筹码呢?你说。
朕倒要听听,你以为拿出什么筹码能让朕心动。
容琤凛冽地一笑。
越清音唇抿成一条线,犹豫片刻之后,竟然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照微。
江女史。
你觉得,我腹中孩子……是谁的?突然被点名的照微一头雾水,看了一眼容琤,眼中也是相似的迷惑。
她其实琢磨过此事,但是实在难得出答案。
她与越清音交集仅限宫中,排除了皇上与宁王二人,越清音还认识旁的什么男子,她一概不知。
加上她不算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不爱对他人的私隐多加打探。
我也不知。
照微说。
越清音嗤然一乐:我听闻江女史在闺中虽是嫡女,却处处受到不公苛待。
如今看来,所谓的苛待不过如此。
至少比起我,不如十一。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但江照微没空计较她语气上的冒失。
越清音先提孩子的生父,再说家族的苛待,那她的意思是……照微倒吸一口凉意:这孩子……与你家中人有关?正是。
越清音痛苦地闭上眼睛。
每一次,回忆起那一日对她都是钝刀割肉般的残忍。
……入宫的圣旨传到府上之时,继娘和继姐瞪圆了眼,恨不得把我吃了,再以身相代去宫中当娘娘。
当天夜里,一个男子就闯入我闺房,把我……玷污了。
那也是一个雨夜。
越清音怔然回望着檐角落下的一连串雨珠:那天晚上,我的院子里,除了那个男子。
一个人也看不到。
我没穿衣服,爬到花园里呼救……雨下好大,无人理我。
他们都聋了。
那个男人……越清音说不下去了,掩着口唇,呜咽了一声。
见状,照微以为她濒临崩溃之际,她竟然奇迹般平复下来。
她赤红着眼,一字一句咬牙如刀:她们以为我在府上无根无基,就敢为所欲为,想毁了我的名节,盗取我的名字,来宫中搏富贵。
结果,等她们回过神来,我已经上路好几天,谁追也来不及了。
越家送进宫里的是一个残花败柳,哈哈,她们定然怕得整夜睡不着罢?她扭曲又快意地一笑。
结果,就在路上,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夏荷劝我打掉这个孩子……我不肯。
我也不想自杀保全清名,我想带着孩子进宫,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揭发自己。
这样,我的好父亲、继母和继姐,越家全家一百多口,都要跟我一起死啦。
照微默然,眼中似有动容。
这样的疯狂她理解不了,但是没走到越清音那一步之人,没有资格置喙她的选择。
一夕之间,被人陷害,失去了最为看重的贞洁。
又被迫着成为一个母亲。
人生不能承受之重压在身,她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然后,你改变了主意。
容琤突然开口。
他一直冷静地听着,洞若观火,眼中不见一丝动容。
是,我改变了主意。
越清音沉默了一瞬,坦然承认:我想着,这个孩子是与我唯一血脉相连之人,唯一不会背叛我之人。
我想生它下来,我想给它一个好出身。
所以,陛下,您知道我的筹码是什么了吗?逃跑之前,我还带走了越家贪赃枉法的证据,就在含光殿的寝殿之中。
用这些,换您诛杀楚女史,足够了吗?远远不够。
容琤冷冷道:你挑拨朕与照微之时,就该料到今日。
在朕眼里,照微岂是区区一个越家可比?可是越务是南方最大的督抚,先帝倚重的地方老臣。
杀了他,陛下的路……容琤陡然讽刺一笑:你说得不错,越家确实重要不假。
但是,连你也知晓越家的重要,莫非是觉得,除了你所谓的证据,朕就没有旁的手段了?至于照微,在朕心里,她是逾越一切的重要。
朕绝不会与伤害她之人,狼狈为奸。
作者有话说:容琏:喵喵喵那我呢?我的委屈不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