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从房中出来之时, 脸色就有些不好。
直到听到屋中传来撕裂灵魂般的悲鸣,凝重的神情更是达到了顶点。
情绪是会传染人。
她一蹙起远山细眉,容琤的心尖也跟着发颤。
他有心想安慰, 却束手无策。
而且, 容琤有些怀疑,照微心情不佳是他的缘故。
毕竟他与越清音的谈判破裂之后,两人就一起离开那间屋子。
而她正是那时变了颜色。
是他方才的话……过分了么?容琤有心想问, 又不知如何开口。
生怕一问更加触怒了她。
只好寸步不离地缀在她身后,微抿着薄唇, 活像个受了委屈, 无处伸张的小媳妇。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半晌无话。
直到照微远远看见她的楼台之时, 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容琤。
这一个转身来得猝不及防。
容琤连忙整肃容颜,收敛了委屈的神情。
转眼又是惯常清冷矜持、光风霁月的模样。
然而,照微何等眼尖, 仍是捕捉到了容琤,转瞬即逝的失态。
她想了想,没猜到容琤为何心情不虞, 便开门见山道:皇上为何要皱眉?嚓。
容琤心底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浅淡的语气,不见半点对他的怨怼之意。
莫非照微的不虞,不是因他而起?他心下一松:是因为见你, 仿佛并不开心。
原来如此。
照微一怔,旋即清浅一笑,唇边一缕笑意的余韵, 如晚霞般稍纵即逝, 却让她的面庞乍然散发出明亮的光辉, 令人心折不已。
与皇上相处了两个月,照微渐渐习惯了他的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
但这一次她却从心底熨帖,连呼吸都轻快。
不为别的。
只是知晓,原来有人在乎着她的情绪。
眼波流转间,秋水明眸动人心魄。
晃得容琤一怔,随即也笑了。
不是因为他生气就好。
松了口气之后,容琤贪心地渴望知晓更多。
他抓住照微的指尖,见人没有拒绝,才轻声问道:那照微可否告诉朕,方才为何愁眉不展?可否让朕分忧?……照微踌躇了一下,点了下头。
容琤会认真问她的感受,倾听她的心声。
她不否认,她其实很享受这样的片刻。
组织好了语言,她轻启朱唇:方才,我不过是觉得可惜罢了。
越清音那一声撕裂灵魂般的悲鸣犹在耳畔,她垂眸压下眼中的悲哀之意:她分明手中有越氏枉法不轨的证据。
若是直接交给皇上,以皇上的仁慈,定不会苛待她的。
说不得,她还能留下孩子,寻到一个好去处。
照微这话并不是乱说的。
宫中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曲菱作为抚远大将军的幺女,摆明了无心争宠的姿态之后,宫中没有任何人胆敢为难她。
这背后,必然有容琤的吩咐。
甚至,曲菱与宁王殿下相交甚好,皇上也没有半分阻挠的意思,甚至有些乐见其成——至于曲菱名义上乃是他的女人,他也浑不在意。
照微相信,若是越清音一开始就把掌握的证据交给皇上,然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定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可惜,她猜错了我的性格,也猜错了皇上的性格。
但是话又说回来,越清音入宫一月,拢共见过皇上不过一面。
只这一面,她拿什么勘破皇上的性格呢?有一条坦途曾经摆在越清音面前,她却阴差阳错,走上了歧途,最后如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谁也没意识到,原来还藏着一条坦途。
如果,她早些知晓越清音的身世……如果,越清音不自作聪明,选择在今晚陷害宁王……无数个如果,到最后,也只能叹一句命运戏弄罢了。
容琤定定看她,默然良久。
漆眸中满满映着照微,再不见其他。
他心爱之人慈悲至此。
如天上皎皎明月,不沾一点世俗的尘埃。
他不算良善之人,却仍然为身披明月的清辉,而心折不已。
容琤心尖颤抖着,又陡然生出一点忐忑。
他怀中的明月,会否有一刻,觉得他冷酷、不近人情呢?踌躇了片刻,他还是问出口。
朕没有答应越清音,你会否觉得朕残忍呢?照微的唇抿成一线,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皇上为何会如此作想?越女史算计的不是我,是皇上还有宁王殿下。
我自不会对您的决定指手画脚。
不过,若是皇上因我之故影响朝堂,我会有些于心不安罢了。
容琤再一次感到明月萦怀的快慰。
她不仅慈悲而且通透,恰如佛家所说的净玉琉璃,纯净生光,温润细腻,却坚定得无坚不摧。
你不必于心不安。
越家,朕会清算的。
不过照微,你为何要于心不安呢?你是朕认定的女子。
照微沉吟了一下,也思索起来。
她为何会于心不安呢?她见到容琤的第二面,就知晓他是皇上。
二人的相处,从来也是皇上与女史的身份。
固然,容琤放下地位对她倾吐心声,让她不可抑止地心动了。
但是,他始终是九五之尊。
帝王之爱,本该如雨露般泽被苍生。
倘若只偏心她一人,她害怕她承受不起。
这是二人之间一直存在的鸿沟。
如果她打算接受容琤的示爱,这个问题,他们迟早都要面对。
照微又想起二人在澹宁居的争执,那实在不算什么愉快的记忆。
她怕此刻再提起这个问题,大约会让容琤也回想起来。
今夜气氛太好,她实在不忍破坏,干脆缄口不言。
但她不说,容琤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摩挲着安静躺在自己手心的温暖小手,如一朵盛开的洁白栀子: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么?哪句?照微一怔。
朕曾经说,朕纵使当了昏君,也只会一力承担骂名,不会把重担丢给心爱之人背负。
你却劝谏朕,要朕当明君,这样心爱之人也会成为贤妃,为人称道。
这句话是照微第一次伴驾之时,在书房对他说的。
那时,他不过是觉得照微是在用这句话婉拒他的示好,如今细细想来,何尝不是隐晦地在问他讨要一个承诺?当时不曾听懂,终于在今日补上。
你于心不安,是担心朕过于护着你,会失去惯常的冷静,会让你为人所攻击。
但是照微,你该相信朕,相信朕会解决好一切。
容琤眨了眨眼:朕会努力当明君,让你的美名流传千古的。
照微伫立着长久不语,只有鸦睫时不时颤动,如一只振翅的蝴蝶。
良久,她粲然一笑:皇上的意思是,你想当明君是为了区区一个我么?您分明是自己也想当明君罢?虽然这么说,但她眼中阴霾已消弭泰半。
是。
容琤剑眉一拧,又很快松开,干脆承认:既是为了朕自己,也是为了你。
听见这句话,照微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倒是容琤,听见区区一个我之时,心中有些不舒服。
转念一想,是他该更努力些,让照微更有底气,而不是这般妄自菲薄。
如今,给了她承诺,也该给她相匹配的身份了。
只不过,不能再像上次那般武断草率,惹她不快。
容琤在心中细细筹谋着,良久做下了一个决定。
但他面色一切如常,连照微也看不出分毫。
她只觉今晚惊险刺激、离奇又巧合。
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让她疲惫不堪。
但是,这短短的最后一段话,如蜜糖般给了她抚慰,抚平了她千回百转的心绪。
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了。
照微在秋雨中沉沉入睡,夜半疏风扫叶,簌簌作响也没有打扰她的好觉。
有些人却不似她那样幸运,听着阶前的泠泠雨水之声彻夜不眠,惶然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审判。
楚绪如此,越清音亦是如此。
第二日,雨停了。
雨后的南郊行宫,经历一夜水洗之后,更见清致的风光。
按照日程,他们本该今日在行宫游玩一日,奈何谁也没有了这个心情。
昨夜的对峙,以皇上拉走了江照微而告终。
那么,最迟在今日,皇上就要宣布处罚结果了。
逆料,所有人在忐忑之中苦熬了一天,没有得到半个准信。
皇上只派人请了照微去他的寝宫,一整日闭门不出。
在忐忑之中,第三日如约而至。
这一日,他们该出发回宫了。
行宫的宫女们陆陆续续收拾起寝殿,细细看来,其中有几个人消失不见了。
知晓内情的同僚对她们的下落缄口不言。
她们亲眼看见,皇上身边的朔泰公公把那些宫女叫走,那些宫女哭着跪地求饶,额头磕破了血也不能阻止被带走的命运。
被带走的宫女,自然是受了越清音与楚绪收买,意图不轨之人。
容琤没有告诉照微宫女的下落,照微也没有去问。
但是,第三日的时候,她还是抑止不住好奇心,问了容琤: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越女史和楚女史?容琤应当不会杀了她们,但也绝不会惩罚得太轻。
容琤笑了笑:走罢。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相携出了大门,行至南郊行宫的门口。
那里,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行装,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既是等待着皇上下达返程的命令,也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作者有话说:我的脑子:好想推剧情我的手:不你不想今天开学了,已经掰起手指数什么时候毕业了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