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消息者不是旁人, 正是先前被照微委托传递消息的白桃。
她头一次为新主做事,果然尽心尽力。
前后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就把长秋宫的音信传回江家, 又把江家回音带回了禁宫之中。
照微细眉拧起, 凝神细思了片刻。
好像是有这样一桩事情。
她花了十两银子买通白桃作为耳目,向江家传递消息。
当然,消息的消息, 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上一次,照微依稀记得, 是在自己与容琤争吵不久之后。
她心灰意冷, 为了早早断绝江家人的妄念, 干脆让白桃把她失宠一事抖搂出去。
那时候, 消息真切得不能再真。
照微掂了掂怀中封后的圣旨,哂然一笑。
奈何,不过在南郊行宫过了几天……她的处境已然天差地别了。
他们让你带了什么话?她问道,直觉不是好事。
白桃的神情也印证了这一点。
她面露难色, 吞吞吐吐道:奴婢告诉了老太太,女史失宠的消息。
然后大老爷和夫人都听说了。
他们让奴婢转告,让您想办法复宠, 重夺皇上的欢心。
倘若实在无法,就想法与皇上……难以启齿之词被略过,生下流着江家血液的皇子来。
照微听到复宠二字之时, 神情就有些不好看。
听到后来,更是眼前一黑,通身血液逆流。
倘若江白氏和江巍站在她面前, 她一定要冲上去质问: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桂月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 此刻见照微脸色发白, 连忙去扶:小姐,千万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她一边扶,一边也摇头嗟叹。
饶是作为江家家生子,她也看不下去了。
这又蠢又馊的主意究竟是谁出的?用床笫之事算计皇上?还妄图留下皇子?是想等皇子长大以后逼宫上位么?况且……他们可知道,一旦失败,小姐就会面临万劫不复的下场?桂月越想越心酸。
纵使知道了又如何,老太太和老爷夫人,没有真正的蠢人。
他们只是想到了这一层,却满不在乎,半点不曾把小姐的安危放在心上。
照微抓着桂月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我没有生气。
只是觉得寒心罢了。
桂月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江家什么样,她重活了两世,知道得更清楚。
那是一个听说她身无分文被逐出夫家,也能三年不过问一次的冷心冷肺之家。
只不过,这一次的心狠,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罢了。
真没意思。
她眨眨眼,眸中水雾渐渐化作一片平静:方才的话,我就当从不曾听过。
桂月你也是。
她抱着圣旨的紧了紧。
其实,照微毫不怀疑,现在的她只须在容琤耳畔吹一口气,他就能让江府的门檐震上三震,让他们像第二个楚家一样,名声尽毁,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
只是,没有那个必要。
纵使毁了他们又如何,白眼狼从来只会觉得是她的过错,不会有哪怕反思自己的片刻。
这次是最后的容忍,权当报答江家数年的养恩罢了。
她与江家的关系,到此为止罢。
白桃。
你去告诉他们我有心却无力。
因为我病了,病得要死了。
白桃:是,奴婢一定转告。
照微又让桂月支了银子,特地给得多了些。
她有隐隐的预感,这或许是白桃最后一次传信。
江家听闻她病了后会怎么做,她还猜不到么?白桃接过了银子,深深叩谢了一礼之,没有立刻就走。
她面上浮现踌躇之情,终于在照微留意之时,抓紧机会问道:女史,姑姑她说,她那儿有宝徽小姐的消息,不知您想不想听?照微春山细眉一拧:你说。
江家,她可以放过。
但是应家旧恨又添新仇,照微没有一日忘记。
终有一日,她会对太后、对靖宁公府讨回公道。
连同上一世的她、皇上和应羡阳的份一起。
眼下有应家的动向,她自然不会错过。
白桃眼珠狡黠地一转:奴婢也是听姑姑说起的。
她说,老太太经常念叨着,宝徽小姐在应家的日子很不好过呢。
不好过,是谁让她不好过了?照微眼前一闪而过一个女人的影子。
正是那一日,她与容琤微服私访遇到的,被楚绪弟弟逼迫的春琴。
同时,也是她上辈子时,应玉京最宠爱的通房。
不知这一世,她又是个什么身份。
有没有与江宝徽斗法。
白桃一顿:这……姑姑没有告诉我,她只经常听江老太太念叨着,应家全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骑在宝徽小姐的头上欺负她。
我省得了,你先下去罢。
照微应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悲。
还有力气闹内讧,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
-江宝徽的日子,远比江白氏的口中更为艰难。
公公应伯承是个粑耳朵,成日不着家。
府中大小之事,咸决于张氏之手。
这事,是江宝徽嫁进来之后才知晓的。
可想而知,一个从张氏屋子里出来的丫鬟,又成了二公子宠爱的通房,她手中的权柄究竟有多大。
一个月以来,应玉京十次来后院,有七次歇在了春琴的屋子里。
另外两次宿在书房,匀给她这个正头娘子的,只有可怜巴巴的一日。
偏偏他的解释还无懈可击。
宝徽,娘她正在气头上。
这时候,我再与你亲近,只会害了你。
一句话就噎住了江宝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君的背影,猴急地蹿进春琴房里。
府中下人们皆是势利眼。
从前,她有夫君护着,又和大小姐应羡阳交好,下人们尚且对她客气,吃穿用度也是按着明面上的份例给足的。
不过是一个月,这群惯会看人下菜碟的人就不安分起来。
送来的饭菜是冷馊的,布料是褪色的,使唤个人半晌更是不见人影。
又一次吃到夹生的米饭,馊冷的点心,江宝徽一口吐了出来。
然后,她崩溃似地大声尖叫。
然而,叫了一刻钟,嗓子冒了烟。
院子里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无人注意到她的异常,或者说听见了,也懒于问一句她怎么了。
江宝徽捂着眼睛,眼泪簌簌而下。
婚后的日子,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本该是公府的二少夫人。
夫妻琴瑟和鸣,妾室乖顺,公婆爱重。
到底为何,会变成眼前这样呢?江照微、应羡阳、张氏、春琴。
她把有过节之人狠狠诅咒了一遍,才稍觉解气。
心中梗着怨愤,当夜江宝徽整夜失眠。
偏偏她耳朵尖,时而不时,还能听见偏房之中传来的莺声燕语、娇声细喘。
一声声如刀一样,割在她心上。
有那么一刻,江宝徽是真的起了杀心。
她幻想着自己手中有一把刀,捅进隔壁那对扰人清梦的狗男女的身体里,鲜血淋漓。
她依靠着这样的想象,渐渐进入了梦乡。
然而,第二日,江宝徽后悔了,后悔昨晚没有真的那样做。
她拖拉着脚步来到正堂,却见春琴已经跪在张氏的膝头,见她来了,忙道:二夫人也来了,人终于齐了。
张氏给了江宝徽一眼刀:让一家人等她一个,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咱们不管她,春琴,你说有大事情要等人说,究竟是什么事?春琴娇羞地捂着肚子:奴婢……应该是有了。
一时间,包括大房夫妻一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春琴的肚子上。
只是那块尚且平整,还看不出什么迹象来。
什么?张氏恰到好处地失声:有了玉京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郎中说,一个多月了。
春琴挑衅地看了江宝徽一眼。
然而江宝徽无知无觉,耳边是天崩地裂之声。
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多月……张氏正要开口,却被应玉京抢白:一个多月,正好是琴儿收房的时候。
娘,琴儿可是一进门就怀上了!是啊,真厉害。
张氏说着,还有意无意看了大儿媳妇顾氏一眼。
顾氏进门三年无所出,顿时气得脸色发白。
她不好直接与婆母对上,只好去撩拨妯娌:琴姑娘这肚子,倒比弟妹的还要争气,若是一举得男就是锦上添花了。
这话一出,冲淡了室内的喜气。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尴尬。
其中以应玉京尤甚。
他就算再浑,也知晓闹出庶长子不是好事。
但他不好接话,只好求助地看向张氏。
张氏顿时站出来给小儿子撑腰了。
她瞪着顾氏:春琴肚子争气是好事。
当然了,你若是能一举得男,也是咱们公府的嫡长子了。
顾氏悻悻道:知道了,媳妇一定努力。
应玉亭一直没做声,只拉了拉顾氏的手,以示安慰。
对了,春琴是头胎,要紧得很,要好好看顾。
宝徽,你是正妻,要有容人之量。
这样吧,你把你的屋子收拾出来,先给春琴住着,等她生产完了再搬回去,如何?江宝徽不可思议地抬头。
让她正头娘子,搬屋子给小妾住?她实在没想到,张氏作践人,居然能作践到这个份上。
月余积累的怒气积攒到了极点,江宝徽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正准备发作,大闹一场之时,一个威严的女声出现在她身后。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女子训斥道。
江宝徽猛地回头,迎面走来一个女子,一袭玄衣也掩盖不了她的仪态万千。
她奇怪又不屑。
为何一个陌生女子会出现在应家,又有什么资格训斥她?却见向来说一不二的婆母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骇然。
太、太后娘娘!作者有话说:呜呜呜我保证下章写到南巡!公费旅途!but一些必不可少的支线要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