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氏的话, 江宝徽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款步而来的女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是在瑞康宫之中么?为何突然出现在应家?江宝徽嫁进来的日子短, 并未见过这座传闻之中, 靖宁伯府最大的靠山。
然而,她环视四周,周围之人皆是一脸敬畏地行礼。
那女子也气定神闲地受了。
她这才明白, 眼前贵气逼人的女子,果真是太后。
一想到自己在贵人面前丢人现了眼, 江宝手指抠着地板, 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然而, 太后应鸾并未留意她的难堪, 声音中掺杂着淡淡不悦:看样子,本宫来得不巧,碰见你们处理家事。
要不要等你们处理完了,本宫再说?张氏闻言, 连忙赔笑道:太后娘娘说笑了。
都是一家人,伯府的家事自然也是您的家事。
这不,您的侄儿马上就要添丁了。
太后笑了一声, 未置可否。
见状,张氏连忙看向大儿子:玉亭,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把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带下去,免得污了太后娘娘的眼!江宝徽的指甲深深埋进皮肉中。
张氏的话音方落,她就见一双玄色宝靴映入眼帘, 上面传来应玉亭无奈的声音:弟妹, 走罢, 莫要打扰太后娘娘的清静。
张氏的辱骂反而让她冷静,她开始审时度势起来。
太后娘娘在,张氏不会放任家丑外扬。
认清了这一点,江宝徽不甘地咬了下唇,不情不愿跟在应玉亭身后。
出了屋子,二人一路无话。
应玉亭是无话可说,江宝徽的身份又尴尬,索性不张口。
江宝徽却是深深低着头,眼波流转,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突然,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哥,你可知太后娘娘今日来是什么事?应玉亭淡声道:太后娘娘的事,我怎会知晓?转念一想,若不是江宝徽,他此刻应该在正院中,可不就能知晓了么。
他又看了江宝徽一眼,含着淡淡怨怪。
江宝徽似是读懂了他的眼神,脸上划过一丝受伤:大哥,你在怪我是不是?连大哥也觉得我错了么?可是,大哥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今日站在我的位置之人是大嫂……应玉亭正要开口,听见大嫂二字,猛地沉默了。
他的发妻进门三年,因为膝下空虚,咽下了多少责难,他都看在眼里。
见状,江宝徽眼神一闪:大哥,你也知道的,对么?若是娘有朝一日也给你塞个通房,等她有孕之后,再把大嫂赶进下人房里……住口。
应玉亭突然打断,以警告的口吻:娘为何突然给玉京塞通房,你果真不知道么?想挑拨我们母子,你自己才是应家沦落的罪魁祸首。
江宝徽的心思被识破,猛地一噎,再不说话了。
一条路快要走到尽头,她状似无意轻叹一句:若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我到了,兄长请回罢。
就这一句话,让应玉亭静静伫立良久,唇角崩得紧紧的。
是啊,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哪怕不是嫡子。
妻子再也不会受娘的责难,而他的爵位也有了着落,不会旁落到二弟的孩子头上。
门这一端,一个危险的想法在应玉亭心中生根破土。
门那一端,江宝徽唇边扬起一抹微笑。
她需要一个孩子,恰好应玉亭也是。
事情不就简单了么?让她给他生一个就是了。
至于应玉京……她眼中闪过一抹怨憎。
膝下有了庶子的夫君,简直比死人还要难伺候。
应玉亭神思不属,步履慢了些。
回到正堂之时,太后与张氏的密谈眼见着到了尾声。
那厢,太后捧着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道:那联络之事,就要拜托兄嫂了。
此事关乎国本,不亲自来一趟哀家总是不放心。
国本?应玉亭闻言一震。
是,是。
臣妇一定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张氏连连应声赔笑,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应玉亭看得奇怪,二十余年他从未见母亲失态如斯。
他绕到应玉京身边,使了个眼色:发生了什么?应玉京摇头:等会儿听娘自己说罢。
应玉亭只好按捺住好奇心,耐心等待。
直到茶冷透了,太后娘娘才施施然起身:好了,出宫一趟不易,哀家不宜在此久留。
嘱托你做的事情,不可出一丁点差错。
对了,听说家中近来不易,送进来的银子先减一半罢。
哀家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也用没什么地方用得上银子。
张氏喜气洋洋道:多谢娘娘体恤。
待太后的背影走远了,她才变了脸:才减一半,一半还不够传几次消息呢。
娘,太后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关乎国本?张氏眼神万分复杂,看了一眼心爱的长子: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告诉咱家,宁王殿下的瞧着脑子要治好了。
这是好事啊!应玉亭疑惑道。
拥有一个流着自家血脉的正常成年皇子,可以说应家的未来又多了一层保障。
皇帝看不上,王爷也会看在血亲的份上拉拔一番的。
张氏皱纹更深,悠悠一叹:太后娘娘还说了,皇上下个月就要南巡了。
又让我们与江南的应家联系上。
你猜猜,她是想做什么?电光火石之间,应玉亭一下子豁然贯通。
皇上膝下暂且无子,宁王智力又恢复如常人。
若是皇上大行,他就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宗亲了。
而太后又提到国本二字……他失声道:太后想造反!?小声点,你是想嚷嚷到举世皆知么?应玉京道。
应玉亭还没从震惊之中回神:娘,你答应了?万一失败,这就是诛九族的!张氏揉了揉眉心:你看,太后娘娘她亲自上门,这是容我拒绝的姿态么?再说了,我们除了答应还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把这事告诉皇上?联想到皇上下令削爵的旨意,应玉亭也沉默下来。
他们如今,是站在太后船上的人。
张氏沉默良久:罢了,太后如今只是让我们联系江南那一支应氏。
还没说要做什么呢?往好里想,万一是我们想太多了呢?应玉京插嘴道:那往坏处想呢?往坏处想,主谋是太后与江南应家。
公府不过是个传话的,只盼着皇上到时候查清这一层……看在血亲的份上,能留我们一条命罢。
-宫中,也在为南巡之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桂月来到了布匹司之中,轻轻唤了埋头做事的管事:劳驾。
姑姑被打断一脸不耐烦,看清她的模样后,脸上霎时堆满笑意:嗳。
这不是贵妃娘娘宫中的桂月姑姑么?姑姑光临布匹司,有何见教?桂月唇畔含笑:见教说不上我是为了贵妃娘娘南巡的衣被而来的。
说来也好笑,小姐封贵妃圣旨下达已有几天了,掀起宫中的余波还未散去。
这不,从前来布匹司领份例之时,她没遇到过这么客气的管事。
那厢,管事姑姑闻言一惊:贵妃娘娘,也要伴驾南巡?是啊。
桂月说,这……管事立刻面露难色:先前没听说此事,是我们司的过错。
这不,听了贵妃娘娘的喜讯,绣娘们日夜赶工,吉服才绣了一半呢。
她声音越来越低:若是合仪制的冬衣,现在赶做,只怕是来不及了……说完闭上了眼睛,等着新官上任的立威责罚。
逆料,桂月不仅没发怒,连唇角的弧度也一丝不变:不妨事。
贵妃娘娘这次派我来,就是为了跟你们说一声,贵妃仪制的衣裳有一套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按女史规制来。
这样,你们可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管事姑姑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忙不迭点头道:女史规制的冬衣,我们布匹司现在就有很多,姑姑要不要来挑一挑?挑完衣服,回到长秋宫之时,就见照微坐在小案之前,雕花窗大大开着,深秋风如呜咽般一闪而过,刮得黄叶簌簌作响。
小姐,窗边风大,您还是关上罢。
话音未落,耳畔竟传来一声男人低沉的轻笑。
旋即是她家小姐的声音响起,含着淡淡的无奈:我不过就是想看看窗外的秋景,怎么你们一个两个来劝我了。
桂月一惊,才发现原来皇上也在,连忙行礼。
容琤面上含着沉静笑意,指着大敞着的窗牗道:不用多礼,起来。
先去劝劝你家小姐不要吹冷风罢。
连朕说的话不管用了。
被照微轻轻一瞥,只好住了口。
桂月正要开口,就被照微强行转移了话题:出巡穿的成衣拿回来了?给我看看罢。
说完,接过衣料一件件翻看起来。
容琤墨瞳瞥了一眼衣服,面露淡淡嫌弃之色:这么朴素的料子和颜色,衬不上你。
果真不打算了用贵妃仪制出行了?照微摇头一笑:不是不打算,合制的衣裳也有几件。
只是这贵妃娘娘我也是第一次当,怕当不好,给皇上丢了面子。
怕什么?朕也是第一次当皇帝。
容琤唇边含笑,一下下抚摸着她的鬓发。
再说了,你愿意站在朕身边,就是给朕天大的面子了,旁的不必多想。
合该紧张之人是朕才对。
若没记错的话,你母亲的本家就在江南。
王氏也是本地大族。
这次过去了,少不得要拜见一番。
这岂不是说……最后几个字,湮没在容琤低声耳语之间:朕还没娶回新娘,就要先见舅姑了?作者有话说:小容的最后一句舅姑是双关,既可以指照微的舅姑,也可以指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