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薇儿颤抖着跪在地上, 拳头捏的紧紧的。
她嗓音发着颤,一字一顿道:江南道督抚应清书扣押朝廷命官,私吞官盐、激起民怨沸腾。
罪臣之女恭请皇上圣裁, 亲自捉拿狗官、摘掉其顶戴花翎, 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说完,重重磕了一下头,与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照微听得心头一颤。
若不是地上的绒毯铺得足够厚, 她毫不怀疑这一磕下去,额头登时就会渗出血来。
黄薇儿的决心可见一斑。
黄薇儿确实是孤注一掷了, 毕竟, 说出这句话, 才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
所谓勾引皇上不过是手段之一。
在她见到照微的容貌秉性之后, 登时意识到这条路行不通。
有这般的温柔解意的美人伴驾左右,君王眼中哪能装得下旁人?黄薇儿立刻改弦更张,对江照微的态度也从敌意化作讨好。
直到方才,她又目睹皇帝陛下面临危险之际, 看向江照微眼中之时的情意幽微,忍不住遗憾又庆幸地吐了一口气。
遗憾在,她的美色, 怕是分毫不能动摇皇上的意志。
而庆幸在于,她赌对了。
不至于落个勾引不成反被惩罚的下场。
如今,只能看自己这番话对皇上的触动有多大了。
接着就是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
黄薇儿低垂着头, 仍能察觉上方投来的视线。
皇上的目光如沥过冰雪的刀锋,犹如实质般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她紧紧抿着嘴角,又屏住了呼吸, 等着宣判。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容琤看了一眼照微, 眼含探究。
照微一顿,登时明白了容琤之意。
以她看人的眼力,此女提起皇上之时,没有一丝恋慕,只有满满的企图心。
却在她劝离之后,固执不肯离去。
这其中,恐怕当真是有什么苦衷的。
她迟疑了片刻,对着容琤点了点头。
容琤颔首,当即问道:应清书的罪过,你又是如何知晓?黄薇儿眼中骤然生出一道光来。
皇上不曾登时命人把口出狂言的她拖下去,就说明对她的话有几分兴趣。
会不会……皇上对应家的嚣张也早有耳闻?她心中一动,当即把自己的来历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民女之父,就是那个被扣押的朝廷命官。
黄原是一下县县令,在任上勤恳多年,眼见着升迁有望。
一年前,应清书上任之后,就处处挑他的钱粮考评、争讼徭役。
民女也是后来才知晓,是他觊觎民女美色。
父亲执意不肯,才与父亲处处作对。
到最后,此人竟然以公务为名,扣押了父亲……说到最后,她隐有泣音:七十余日,民女已有七十余日不曾见过他了。
县中无人管辖一片混乱,民女人微言轻,家父朝中无人,也不知父亲死生下落如何。
而况,民女不过是一家。
应清书定然还祸害了千千万万家,民女斗胆请皇上做主,为江南百姓涤清不平。
容琤扣弄着腰间玉环,沉吟片刻,轻而易举戳破了她话中的漏洞:所以,你父亲朝中无人,你却短短两月能搭上山东巡抚,让他为你行个方便?你可知擅闯圣驾是何罪过?山东巡抚配合你,于他有何好处?黄薇儿抿着唇不说话。
好处,自然是若她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引荐之人也会得到不少好处。
但她现在并没有勾引的打算,这些话就不能说出口。
她思索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家祖泰安三十七年进士,与巡抚大人是同年。
大人不过是看在昔年的交情上,想帮民女一把……容琤闻言,刀削斧刻般的面颊上,浮现点点讥诮之意。
若是山东巡抚真的想帮忙,上一道陈情折子上达天听不就好了。
何苦大费周章,把人脱得□□的,送到寝帐之中来呢?不过是司马昭之心罢了。
但是照微在场,他也懒得戳穿这些见不得光的小九九:你下去罢。
看在照微点了头的份上,先暂且不罚她。
黄薇儿的心凉了半截。
皇上质疑了一句之后,就再也没了下文,看来是不信她说的。
天地良心,虽然她进寝帐的法子见不得光一点,但是所说句句皆是实情啊。
黄薇儿心一横,想再做一番最后的挣扎。
正要抬头,却被九五之尊迎面而来的威重之意吓软了身子,不敢再动弹。
但终究心有不甘,不肯草率地被拖走。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照微,眼前一亮,几步扑上前去抱着她的腿:娘娘,这位娘娘。
您方才听我说了对不对,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照微的脸上难得停滞了片刻。
事关朝廷大事,她从来是只看不说的。
生怕一句话左右了皇上,或是招来祸端。
但倘若黄薇儿说的是真的……那她冷眼旁观,岂不是在为虎作伥?黄薇儿这样一抱,立刻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让她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照微茫然地咬了下唇,下意识看向了容琤。
被饱含求助与期许地一望,容琤的心绪立刻明亮了三分。
他登时就凝声道:擅闯天子寝帐视同意图谋反,这些,山东巡抚不会没告诉你罢?朕让你全须全尾地出去,是不忍让照微见血。
你受了她庇佑已经保住一条命,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厚颜无耻地求她帮你?照微见容琤发声,也稍稍有了底气:你先出去罢,皇上心中自有圣裁的。
真的么?黄薇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向照微,见后者轻轻点头,她又向两人重重磕了几个头:陛下与娘娘圣明,若是贪官伏诛,薇儿愿意余生为二位祈福。
不必,朕与照微不缺祈福之人。
容琤说。
黄薇儿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皇上忍到了极限,这寝帐,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便用锦被把身体裹严实了,赤脚钻出了寝帐。
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外面的冷风呼呼灌进来,吹得照微缩了一下。
容琤连忙上前,把人搂在臂弯:怎么了,冷了么?贴上容琤温暖的身体,照微眉间舒展了不少。
她对着容琤摇了摇头:只是被风吹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顿了一下,她又道:只是外面天寒地冻的,只盖着一张棉被就出去,恐怕要冻病了。
朕担心着你,你却挂心着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嗯?口上抱怨着,容琤仍是用手指在照微的脸上探了探,触手一片温热才放下心来。
照微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去小声道:这不是因为皇上没出事么?分明,黄薇儿冲出之时,她也是下意识赶过来的。
声音虽小,仍是传入了容琤耳中。
他不知听懂了多少,薄唇的弧度像是饮了蜜似的,止不住地上翘。
眼见着照微羞赧之意愈发浓重,他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方才黄薇儿说的,你觉得真假几何?照微拧眉想了想,犹疑道:我猜,八分是真。
不愧是朕的贵妃,果然冰雪聪明。
照微一怔:皇上知道?如果说是应清书其人其事的话,朕确实知道。
但是朕可不知,今日会有个女人,莫名其妙闯入寝帐之中。
容琤连忙澄清。
可不能让照微觉得,他是乐见女子投怀送抱之人。
照微不禁莞尔,又突然抓住了一个细节:应清书,他姓应?正是。
容琤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他亦是应家旁枝之一,两年前由先帝任命,督抚江南道一带。
这里面有太后娘娘手笔么?照微现在听见先帝二字,皆会如此作想。
多半是如此了。
如果那黄薇儿所说为真,她手上应该还有别的证据,只是不肯一时拿出来罢了。
容琤轻笑道:朕打算先晾她一晾,瞧瞧她还有什么后手。
照微轻轻点头。
她就知道,皇上不会对伸冤之人熟视无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知不觉走进了寝殿之中。
怡人的甘松香盈满了整个屋子,紧绷的思绪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照微不自觉走到了榻边,无意间去够锦被,却扑了个空。
她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愣怔了片刻。
原来锦被方才被黄薇儿裹在身上带走了,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待会儿让人再拿来一锦被来。
照微望着空荡荡的床铺道。
不用待会儿。
容琤挑了挑眉:朕这就让人拿。
不多时,侍奉之人就捧着一整套床具来到寝帐中,为他们悉心铺上。
只是……雪青软罗纱帐顶、妆花软缎丝衾,珍珠牡丹腰圆宝枕……床具的纹样,照微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这不是她寝帐之中的床具么?只是这一套,看着更崭新些,像是新做出的。
她看向容琤:皇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容琤无辜地眨眨眼,琼玉般的眸中波光细碎:这是朕按你的喜好,新做的一套。
你不是用不惯朕这儿的床具,每晚都要回自己的寝帐么?朕按着你寝帐的样儿新打了一套。
外面天冷,你晚上来去辗转、难免要挨风吹,不如今夜就留在朕的寝殿里,如何?他垂着眼,语气顺理成章至极。
手指却是一颤,泄露了主人并不安定的心绪。
照微看着那崭新泛光的帐顶,既是讶异、又是恍然。
原来皇上早有预谋,黄薇儿不过是一个借口留下她的机会罢了。
她蜷着葱白指节,有些犹豫。
虽然表明了心迹,但在她心里,距离二人肌肤相亲还相去甚远。
作者有话说:明天双更,后天要做手术就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