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0 章

2025-03-22 07:51:35

容琤一眼就看出照微的心事。

他又是感叹、又是好笑般道:只是睡在朕的身边罢了。

放心, 朕不会做别的。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照微微赧地偏过头去,凝思片刻, 细若蚊蝇般说了一句:好。

容琤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余下的时日, 二人皆没有再提及此事。

侍从整齐地鱼贯而入,为他们送上饭食,摆盘口味无不精美妥帖、不输给禁宫。

照微却吃得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饭桌之上, 二人难免有所交流。

与容琤目光相触的片刻,她都下意识挪开目光。

容琤说些什么话, 她也只嗯啊两声、敷衍着回应。

她甚至有些后悔, 方才答应得太草率了。

照微碰了碰自己微烫的脸颊, 暗暗打气:莫要多想、也莫要害怕。

不过是盖着被子、睡在一处罢了, 往后总是要习惯的。

可仍然控制不住,一颗心沉沉下坠、无可落地的不安感。

毕竟与男子同床共枕,尚且是两世以来的头一回。

前世,她的夫君应玉京怀中有美艳的通房、心里又藏着她的堂妹, 从来都是过房门而不入,更别提肌肤相亲了。

这一世就更不必说。

她与皇上最深的接触,不过是浅尝辄止的唇齿相接罢了。

是以, 再如何努力说服自己,照微也难以淡然处之。

容琤坐在饭桌的另一头,心神却牵挂在她身上, 立刻察觉了她的难耐。

他不动声色,象牙镶银箸微动了一下,随即如往常般布菜。

却在用过膳之后, 把人拉到了身边来, 看着照微的眼睛轻声问:可是害怕了?语气似澄澈的水, 平静而温柔。

照微绷紧了小巧的下颌,轻轻一点头,耳后随即染上淡淡绯红。

没想到她表现得这般明显,连皇上都瞧了出来,并且忍不住过问。

为了不让容琤伤心,她忙道:我不是不相信陛下,不过是……不过是什么?照微却语塞了。

不过是什么?她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容琤揉了揉她的发鬓,手指划过她侧脸,掀起一阵异样的酥感:你想说什么,朕都明白。

不过不必为朕开脱什么,让你不安了,就是朕的不是。

照微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皇上倒也不必如此反思自己。

容琤在对待她之时,流露的态度时常让照微心惊不已。

她见过爱把过错往身上揽的人,但是倘若此人是容琤,是皇上,未免也太惊悚了点。

该反思。

容琤却斩钉截铁道:朕身为君主,更要时刻反思己身。

否则就会招致祸端。

之前朕以朕的想法妄加揣测你,已是前车之鉴。

随即,他放缓了语气,瞳孔中漾起一点光晕:不过,朕这一回痛定思痛,却不打算改变主意。

朕还是想和你躺在一处,想醒来时就能看到你的脸,不如可怜可怜我?嗯?说完,容琤一错不错,等待她的回答。

照微道:我没有不愿意……容琤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好罢。

照微唇角无奈地勾起,笑着叹了一声:我答应皇上。

毕竟,向来自称朕的皇上,为了此事抛下了帝王威仪改称了我。

而她从来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而况……倘若日后两人真成了夫妻,天底下哪有夫妻一辈子分隔两床的道理呢?容琤的手顿时攥紧了。

旋即,他像是怕弄痛照微似的,很快松开了手,修长指节将袖口折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漆眸忽然阖上,细长的睫毛却微微颤抖,泄露了主人不平静的心绪。

-当夜,照微用完晚膳之后,并未像往常一般离开。

阿窈早早拿好了换洗的衣物,在洗漱的小帐中侯着她。

帐中足足有五六个炭盆,暖绒如春。

照微褪下了厚重的衣袍,赤身裸体也不觉寒冷。

她浸入热水之中,沉沉舒了口气,任软巾抚摸着如月牙般白皙的脊背。

阿窈做习惯了这些事,手脚麻利地擦洗。

末了,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瓶子,倒了点不知什么液体在手心,又撩开照微如瀑墨发,将液体点涂在她耳畔。

照微耳后一痒,旋即,一股清冷的茉莉香气萦绕在鼻尖。

这是什么?她问道。

是香司送来的的香露。

桂月说:奴婢收拾行装之时,他们派人送来的。

说是刚酿出来的新品,送给小姐南巡路上用。

今日我突然想起这一茬,趁着小姐洗澡,拿来试试效果。

照微听了,忍不住沉默了一阵子。

为何她之前沐浴,从来没听说过香司还敬上了两瓶香露?偏偏听说了她要留宿皇上寝帐的时候,这丫头就恰好想起了香露之事。

她蓦然回首,睨了阿窈一眼。

不知这姑娘成日都在瞎想什么?她与皇上不过是同睡一张床罢了,连被窝都是分开的两个,这丫头分明入帐的时候看到了。

不过,照微却并没有拍掉阿窈的手。

茉莉香气浅淡而隽永,沁人心脾,是极好的助眠之物。

况且……女为悦己者容。

她不会刻意故作姿态,但也不介意在容琤面前更完美些。

抱着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照微忐忑着回到了寝帐。

那厢,容琤已然穿着一身宽松的深衣,坐在榻上。

见纤细的人影缓缓走来,他只看了一下就移开了目光,以拳抵唇,不自然地咳了声。

一阵幽微的暗香浮动,点点茉莉清香似是萦在鼻尖。

与他惯用的甘松相合,混杂成另一种清新又甘醇的气息。

睡吧。

他强作镇静道。

照微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便嗯了一声。

丝衾覆在身上,身下亦是熟悉的触感。

照微稍稍心安,找好了平日熟稔的睡姿,她安地躺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辗转数次。

一切与独眠之时格外不同,连手脚的位置都万分怪异。

究其原因,是身边传来另一人的呼吸。

那道呼吸声清浅而均匀,却在照微耳畔反复放大。

她只要一想到它的主人——皇上就躺在自己身边,便又是怪异又是紧绷,困意冲淡到近乎于无。

睡不着么?忽然,身边一道声音传来。

在一片漆黑的夜中清晰而醇厚,又有一分困倦的低哑。

照微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一个线条利落的轮廓——那是皇上的下颌。

忽然,她心中的紧张弥散了少许。

是有点睡不着。

睡不着,那便和朕说说话罢。

说着就不困了。

皇上不困么?倒还好。

容琤捏了捏眉心道:今日没做什么事。

见照微默认了,他便小幅度地翻了个身,被衾发出一阵。

照微这才发觉,原来皇上的睡姿用刻度量过般精确,如被精细打磨过。

相较起来,她更爱在被衾之中蜷成一团,汲取自己的体温。

……以后两个人睡在一起,会不舒服么?好不容易才把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照微眯眼定了定神,随意找了个话题:皇上从前也和人夜聊过么?看他方才的口吻,仿佛对此很是熟稔。

嗯……容琤沉吟良久:大概罢。

大概?照微不解。

母后曾经说起朕小时的事情。

说朕幼时好动少眠,她就哄着我入眠,连喉咙都说干了。

他唇角微微抿起,流露出一丝苦笑:只是那时候朕太小,什么也记不得了。

……照微从没料到答案竟如此残酷。

抱歉。

她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容琤不在意地笑了笑:倘若照微真的抱歉,就也对朕说说你的母亲罢。

朕提起过母后,却从未听你提起过……朕的岳母。

照微摇了摇头。

不是她不想提起,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娘亲走得太早,留下的痕迹太浅了。

沉吟半晌,照微才斟酌着开口道:皇上应当也知道,我母亲出身王家嫡支,熙景二十一年嫁入江府,不过一年就生下了我,又过了三年生下了于晖。

剩下的,堪称乏善可陈了。

她三岁离开江家,自记事起,身边伴着的就是觉禅大师。

母亲的记忆浅淡得近乎于无。

但我猜,她肯定很爱我。

照微咽下喉头的哽塞,顿了顿道:她给我留下了一桩好婚事,还有足够后半生无忧的嫁妆……对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日,我去慈恩寺,就是为了给她上一柱清香,告诉她我婚事的事情的。

这下,轮到容琤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事到如今,慈恩寺那日的真相早已水落石出。

照微被生生泼了一盆污水,被他当成了应家派来的人。

几番解释之后,他还是不肯相信,竟然把误会一路延续到了入宫后许久。

倒显得自己既自作多情,又不识好歹了。

照微也想到了这一层,声音不知不觉间染上笑意:说来也怪,为何皇上那一日……那么笃定我是应家的人?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去,容琤闷声道:……你那日对朕说,来慈恩寺,是为了拜祭母亲,朕就多想了一层。

……没头没尾的一段话,照微却一下子听懂了——皇上的意思是,母亲二字,亦是他的伤心之处。

那一日,她出现在慈恩寺的时机太恰当,言谈之间恰好触及这块疤痕。

巧合得,很难不让人猜测有心安排。

而知晓一切内情,又有充足的动和能力安排此事之人,不过一个靖宁公府应家。

而她偏偏又和应家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也难怪容琤不肯听她辩解,笃定得不像话。

照微想通了一切,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她也暗中揣测过很多次,为何皇上执意认定她是应家的棋子。

但是从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让人啼笑皆非。

一句无心之语,触发了无穷无尽的巧合。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了。

照微一惊,忙向侧边看去——皇上的睡姿依旧未变,神情淡然中透着微不可查的羞赧。

闯入丝衾的手却干燥温暖,把她握得更牢。

但那只手却规矩得要命,抓住她的手就安心了似的,再不曾向其他地方探去。

照微犹豫了一瞬,没有挣脱开。

除却真相大白之后的恍然,她还生出一种相惜之感。

她与容琤,他们同样是早早失去母亲之人。

在这件事上,最能理解彼此心绪。

夜色把感官无限放大。

两只交叠的手之间,静谧而细腻的默契情感,如清溪般无声流淌。

良久,容琤缓缓开口道:没想到朕方才说完你我之间不必道歉,就要立刻食言,亲口向你说对不起了。

不用道歉。

照微登时反客为主,模仿着容琤方才的样子:不过若是陛下诚心觉得歉疚的话,就为我做一件事罢。

好。

容琤答应得利落,没有一丝勉强:要朕做什么?什么都可以么?她想了想:可我还没想好……那就想好了再说。

嗯,好。

照微满意地揉了揉眼睛,这才觉得困意不知不觉间上涌了起来,眼皮有些疲惫地耷拉了下来。

她掩着唇,悄悄打了小哈欠:陛下,我困了。

那就睡罢。

容琤轻声道。

攥着她的手也缩回到自己的衾被之中。

他轻捻了下指尖,默默回味着软云般的触感。

虽然照微接受了圣旨之后,对肌肤相接不如以往抗拒。

他却觉得越难以饱足,得寸进尺地想要更多,每一寸肌肤叫嚣着与她相贴。

但他学会了克制与迂回,最出格也不过像今日这般。

还生怕自己唐突了她。

容琤听着身边的愈发绵长的呼吸,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睛,按下了脑海中翻涌的绮思。

其实,方才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即使知晓是自己误会了照微……他也宁可误会这一次。

有些事,是只有容琤才知晓的。

若不是他以为照微是应家的棋子……当初纵然太后举荐了这位江家的嫡小姐入宫,他也极有可能会因为举荐人是太后而拒绝。

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永远地错过。

或许那是照微想见到的,但乐见之人中,绝对不包括他容琤。

容琤沉沉吸一口气,心中头一回感谢起了因缘际会的奇妙。

把他第一次见面就在心中留下痕迹之人,以如此巧合的方式,送到他身边。

-这厢,容琤与照微聊起了她素未谋面的母亲。

远在江南,同样有人在为她牵肠挂肚。

庭院深深,正堂的门却紧闭着。

王家嫡支嫡系的五口人,围着一道圣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最活泼的幺女王吟殊:这上面说的是,姑姑的女儿当了贵妃娘娘,如今南巡要来咱家做客?我没看错罢?她左看右看,试图从家人的眼中寻找到一丝否定。

你小声些,莫要声张出去了。

兄长王吟礼低声训斥了一句。

但他看着圣旨的眼睛却发着光亮,难掩激动之情。

那可是皇上和贵妃娘娘啊。

他是不是有一个当贵妃的表妹了?王家虽是传世的公卿世家,盘踞于鱼米之乡中百余年,家中出息的子弟却日渐凋零。

若在王家尚且鼎盛之时,也有进宫做娘娘的族人。

但是如今,这个外嫁女的女儿,已是他们与皇家攀扯最深的关系。

让人不得不慎重对待。

王吟殊左看右看,不见人搭话,转而又问:爹,娘。

你们说,这位贵妃娘娘是位什么人啊?我怎么从未听家里说过呢?王家主与妻子韩氏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丝不自然。

王家主咳了一声,道:吟殊,贵妃娘娘姓江,按年龄是你的表姐。

你姑姑远嫁到京城,走得又早,渐渐也就断了联系。

哦……王吟殊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长姐王吟文突然道:是不是那个咱家做媒,要嫁给太后娘家的江表妹?她岁数大,对江照微依稀有些印象:她难道没有嫁人?怎么就成了贵妃娘娘呢?太后的娘家,亦是当今天子的母家。

这当中的关系,可太令人寻味了。

王家主听懂了她的未竟之意,连忙呵斥:吟文,可不能妄言贵人。

王吟文脸上划过一丝不服气,悻悻然闭了嘴。

她却没发现,她的生身母亲,当家主母顾氏的脸上,闪过几缕异样神色。

若说对这道圣旨最不是滋味的,当属顾氏了。

毕竟,是她一力主张,与这个外甥女断了联系的。

原因也很简单,她那早死的小姑子,苦心为女儿求来的的婚事,原是她给大女儿备下的。

那时候,她连谢媒礼都送了几回,好容易搭上炙手可热的应家。

结果她那爱妹心切的丈夫就把这亲事说给了外甥女,任她怎么闹也只有一句这是青鸢遗书上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我必须给她办好。

顾氏气得几欲呕血,却也无可奈何。

但她生怕丈夫把一腔爱妹之情转嫁到外甥女上,强行命令王家主与这个外甥女再不往来。

王家主本就理亏,只好点头答应。

结果谁能想到,一晃十数年功夫,当她几乎要忘掉这个外甥女的时候,她却突然出现了。

还是以他们王家高攀不起的贵妃娘娘的身份。

顾氏的心情能好,才是咄咄怪事。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我迟到了!这一章写得卡死,好想吐血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