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自记事起就在慈恩寺长大。
记忆之中, 并无母亲的面容。
她之所以这般笃定,不过是因一句外甥肖舅的俗谚。
恰巧,眼前的王家主, 恰好与胞弟于晖有七分相似。
不如说, 江于晖再过二十年之后,大抵是她现在见到的男子模样。
不会错了,王家主, 定是她亲舅舅。
悬在心口的疑窦终于解答,照微却不能辨明, 此刻究竟是何种心情。
未曾谋面的亲人近在咫尺, 照理说, 她应当激动的。
奈何, 昨日王公子——如今是她表哥的怪异举动犹在眼前,使舅父的形象蒙上了若有若无的尘埃。
踌躇片刻,她咽下了相认之语,在容琤自我介绍完之后, 不卑不亢接了一句:容氏也见过王家主。
容琤闻言,不动声色地一叹。
看来王家的端倪,照微已然有所察觉。
他们一家子的狐狸尾巴, 是注定藏不住了。
嗯。
王家主颔首捋须,瞧着是端的平易可亲,不见一点高傲架子。
瞳孔极深处, 却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眼前的一对夫妻,男子芝兰玉树、气度凛然、绝非池中之物。
女子亦是霞姿月韵、出落非凡。
站在一起形如日月相映,再天造地设不过的一对璧人。
若是平常, 他定要与之相交。
可是偏偏……他疼宠的小女儿, 一眼相中了男子。
就连他见了真容也心有不甘, 为何这叫江琤的书生早早娶了妻,不能当他女婿?韩氏亦是同样想法。
这江琤,气度谈吐,无一不风姿出众。
甚至,还对妻子尤为爱重。
同为女子,韩氏亦领会了女儿对他一见钟情的原因。
奈何啊……她看向照微的妇人发髻,止不住地叹息。
王氏夫妻时不时投下可惜的目光,久了连照微察觉了不对劲。
她一双明若秋水的眼向上首望去,实在不明白,自己与皇上,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那厢,王家主依例,考较了容琤几句学问。
他本以为,这江琤直隶,论起经义与实务功夫来,应当不如文风昌盛的江南。
奈何,眼前此子不仅一一作答,甚至时发新语,连他听了也受益匪浅。
王家主的目光,悄然变了。
以他看人的毒辣眼光,江南一地,恐怕没有超过这江琤的学子。
听说此子身负秀才功名,那明年秋试的解元,定是他囊中之物了。
罢了,罢了。
这样好的良才美质,为何不是他王家的女婿?王家主越细思,越觉可惜。
送走客人之后,他忍不住对着发妻,说起心中的想法:若次子是我王家婿,或许王家未来数十年的前途,就不用发愁了。
韩氏闻言,眼珠子一转:此子果真如此厉害?堪称未来的国之栋梁。
王家主叹息。
那为何,不让他成为我们王家女婿?韩氏试探道。
王家主闻言大震,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看向妻子。
正当气氛有些凝滞的时候,王家主却轻轻一捋胡须,淡然道:你且说说看。
韩氏了然地笑了笑。
她就知道,一窝被子里睡不出两样人。
这老东西恐怕早有此想法,只是非要找一个台阶,由她说出来。
反正是为了女儿好的事情,她也不介意搭这一次梯子:咱们吟殊的品貌,天下没有男子不心动?对了,这江琤明年是不是要科举?咱们许诺助他一臂之力,不愁他不答应、王家主为难道:此子非是池中物,恐怕不须咱家使力,明年秋闱也十拿九稳。
那让他不得不答应,不就是了么。
韩氏幽幽道。
夫人,愿闻其详。
他那妻子,不是也在咱们府上么?韩氏闭眼回想起照微的姿貌,忽然,一个记忆深处的影子忽然变得清晰。
难怪她看这女子,怎么也不顺眼。
原来,是长得像她那早死的小姑,王青鸢。
韩氏本想,拿捏住那江琤的妻子,让他不想娶吟殊也得娶。
逆料,一个更恶毒的计划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老爷觉得,这小容氏,如何?王家主一怔,方才他大半注意力放在了江琤身上,对他的妻子只有极为浅淡的一瞥,半晌才道:与江琤其人,着实相配。
即使他有所偏心,也不得不承认。
此女站在江琤旁边,并不曾半点被夫君的光芒所掩盖。
他只匆匆一眼,也得承认。
那么,比之吟文又如何?听到这里,王家主深深看了韩氏一眼:……不相上下。
韩氏体察入微地一笑,老爷这是护短了。
其实,是吟文略有不如。
那老爷觉得,让她作为吟文的备选,去伺候皇上,如何?韩氏一边说着,瞳孔中闪现着幽暗的光。
不知这位容氏,与那贵妃娘娘,究竟有几分相像?而皇上看到了之后,又会有几分兴味呢?她不舍得吟文处处模仿贵妃打扮,终身做她的赝品。
可是眼前,竟然送上来了个现成的赝品。
这……这如何使得!王家主失态地大叫。
他终是不如韩氏胆大包天,竟敢算计到皇上头上:不说别的,那容氏终究是江琤之妻!你送有夫之妇到陛下的床上,万一败露了,王家名声就会毁于一旦?败露?这如何会败露?韩氏轻巧道:有妇之夫与人媾和,本就是天大的丑事。
那奸夫又是皇上,更容不得她嚷嚷出声。
那你不怕,不怕皇上更喜欢容氏,冷落了咱们的吟文?……韩氏沉默了。
她不过是见容氏与王青鸢相若,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半晌才道:吟文是清白的贵女,那容氏不过残花败柳。
皇上只要有眼睛,就应当知晓怎么选。
王家主思来想去,总觉得处处有纰漏。
他正要劝妻子收回想法,逆料,一个男子携着一阵焦急的风,突然闯入门来对韩氏大声道:娘,您在说什么啊,我不同意!-京城。
同一时刻,禁宫之中,有一个女子露出相若的神情。
曲菱与披金戴银、华服贵冠的女子直直对峙着。
她的眉眼褪去了往日天真,露出将门女子特有的锋锐之气。
面对金尊玉贵的太后,也凛然不惧。
太后娘娘,您要带走阿琏,我不同意。
她说。
作者有话说:本来应该半夜更的,结果码一千多字突然睡着了,第二天腰酸背痛,爬起来继续写。
阴间更新变阳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