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菱立在门檐之处, 纤细却不瘦弱的身子如一道沉默的拱卫之墙。
门内,是安恬午休的容琏。
门外,是剑拔弩张, 扬言要带走他的太后。
她眼风扫过太后身后之人, 是几个婢女,这才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不管太后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禁卫军始终是皇上的人。
她没能调遣, 也不敢惊动他们。
至于几个形容粗犷的婢女……自己能对付得了。
不同意?那厢,太后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笑话, 以手掩唇, 重重嗤了一声:不同意, 你有何资格, 对哀家说这三个字?该不会以为做了些仆婢的活计,照看了几日琏儿 ,就能代替他的生身母亲,做他的主罢?曲菱并未被激怒。
她深深看了一眼太后, 意味深长:原来太后娘娘还记得,您是宁王殿下的生身母亲?你!太后听出她的讥讽之意,既惊且怒, 还有一丝心虚。
曲菱顿却觉得舒心得很,胸中横亘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这句话,她早在第一日见到容琏时, 就想对太后说了。
就连寻常百姓也会送孩子开蒙明理,堂堂皇上亲弟、天家贵子,竟然目不识丁。
说出去不知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过是她眼见小儿痴傻、无缘帝位, 就懒得对他上一点心罢了。
如今摆起生身母亲的架子, 岂不是可笑之极?再说,曲菱可不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向智迟的儿子,一旦心智渐渐恢复,有了与年岁相配的谈吐,做母亲的就巴巴凑上来,能是有什么好事?尤其是……天子此时并不在京中。
曲菱捏紧了拳。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把容琏交给太后。
倘若她狼子野心、推容琏为傀儡,做下了谋朝篡位之事,到时候陛下回京清算……那他们的兄弟情分,与容琏后半生的安慰,就要到尽头了。
她立在门槛,寸步不让。
娇小之躯,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太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把每一步都算计好了,本以为天子不在京中,她就是宫中头一号人物。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史,也敢和她对着干。
好说歹说不听,那就休怪给你罚酒喝了。
太后指使着身后几个女子:你们上去,把她掰开,抬起来扔到池塘中去。
被点名之人皆是粗使丫头,自恃有几分力气,当即应声道:是。
几人冲向了曲菱。
奈何,她们与太后都低估了武将之女背后的含义。
只见,几只气势汹汹的手尚未碰到曲菱的身子,其中一个婢女就面色一变,倏然倒在地上。
她一摔,又绊向左右之人。
几人摔作了一团,呼痛声不绝于耳,场面可谓十足难看。
曲菱轻松地收回腿,对着唯一的站立之人挑衅一笑:太后娘娘,怎么办呢?,您要不也上阵试试呢?太后的脸都被气青了。
后槽牙甚至轻轻颤抖了起来。
宫禁之中,武力可与曲菱匹敌的,唯有禁卫军,可他们都是皇上的人。
唯一可供她差遣之人,不过是地上的那群废物罢了。
她们败了,太后没有一点办法。
——除非,琏儿肯自己随她走。
思及于此,太后顾不上体面,几步走到窗牗之间,隔着雕花窗大喊了一声:琏儿,琏儿,你可醒着么?听得到母后说话么?曲菱脸色微变,正要阻止,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她突然想起来,其实阻止太后带走宁王殿下,不过是基于她的猜测罢了。
纵使有诡计又如何,宁王殿下自己愿意,她也没立场阻拦。
两人一同屏住呼吸,耳朵高高竖起。
内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容琏仿佛被吵醒了一般,打了一声长长的哈欠。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揉着湿漉漉的眼睛,脸上残留着一小块红印,终于出现在了门檐前。
在看到曲菱之时,容琏眼神粲然一亮,撒娇似的抱怨道:方才谁叫我?是姐姐你吗?怎么那样凶,可把我吓死了……旋即,另一侧的华服女子映入眼帘,他像是呆愣住了,怔了一会儿才低下头道:母后……给母后请安、谁疏谁亲,一目了然。
曲菱眨眼一笑,并未开口。
太后却将他的变脸全然看在眼里,心中暗恨不已。
不过是冷落了月余的功夫,这小白眼狼就哄不熟了,只会对着旁人撒娇。
但她知晓,越是这种时刻,越是不能表露真实想法。
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爱的笑容:可是听到方才母后唤你了?容琏恍然:原来是母后,母后有什么事?太后不动声色观察着容琏,只见他瞳光清湛,举止有节。
与月前堪称天差地别,若是不说,没人看得出他智迟了十余年。
这样的宁王殿下,用来说服大臣们,再合适不过了。
这段时间,你舅舅家喜事频传,母后就想着想去一趟靖宁公府上。
再带你出宫转一转,琏儿可愿意?容琏开口欲答,袖口之处,传来一阵拉扯之意。
他循着看过了去,曲菱的面上不动声色。
唯独掩在袖中的小指头轻轻晃了晃,似是无声的暗示。
他的眼神闪了一瞬。
只一瞬,快得连太后也没有察觉,他就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琏儿要去!好。
太后唇边勾起一个弧度,事情终于朝着她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事不宜迟,咱们收拾一番就出发,别让你舅舅一家好等。
说完,她回给曲菱一个挑衅的眼神。
现在没空收拾她,等到事成以后……她定会好好招待这个小姑娘,让她受尽了苦楚,也不敢与人倾吐半句。
曲菱倏然抓紧了衣袖。
她此刻来不及担心,得罪太后娘娘之后自己的命运,而是担忧地望向容琏的背影。
直觉告诉她,所谓的拜访靖宁伯府只是借口,真相远没有太后说得那样简单。
或许,就是一场鸿门宴呢?忽然,曲菱眼眶一颤,忍不住揉了揉眼。
远去的少年背影活泼,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从袖口钻出来,小指调皮地对她晃了一晃。
他的动作隐蔽,周围没有任何人露出异样。
看到这一幕的,只有她一人。
曲菱深深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浮了上来。
原来琏儿的心里有数。
纵使不知靖宁伯府有什么等着他,但只要他心中有防备,一切就多了一丝转机。
-江南,王家。
韩氏黑着脸望向跪地的王吟礼,深感王家今年流年不利。
瞧瞧罢,平时乖顺的儿女们,一个两个都在情字上犯了浑,不惜与父母作对。
最可气的时,这对兄妹瞧上的,还偏偏是一对夫妻。
她想象了一下,方才那对夫妻互称二嫂妹夫的样子,一阵恶寒之感从心底涌了上来,怎么也挥之不去。
王家主惊怒未消,却小心地觑着妻子的脸色。
他不是惧妻,是生怕她被这不孝子气晕了去!王吟礼也抖着嘴唇,悔意渐渐浮现在脸上。
他方才不过是听闻那容氏,要被送给皇上,一时冲动之下才口不择言。
若因为这口不择言,气坏了母亲的身子,他就成了被口诛笔伐的罪人。
吟礼,你糊涂了啊。
王家主捻须叹气:你竟然觊觎他人之妻,更为了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顶撞你的父母?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送有夫之妇献媚于皇上,更非君子所为。
这句话顿时浮现在王吟礼的心头。
但他的嘴唇翕动再三,终究没有说出口。
韩氏终于从可怕的幻想之中缓了过来。
她努力压下算盘被儿子听见的羞赧之感,沉声道:既然方才爹娘的话,你都听了个遍。
自然晓得,你小妹看上了那江琤。
而你又看中了他妻子。
这夫妻二人,自然只有一个能留在我们王家。
王吟礼眉毛动了动。
娘不曾以礼压他,而是分析起了眼前的利弊,这让他心底燃起了一丝曙光。
这说明,至少她考虑起了此事的可行性。
然而,韩氏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入深渊。
你小妹的丈夫,须是青年才俊,那江琤身世差了些,才学容貌也俾补了短处,勉强够格。
而你的妻子,必须出自江南名家。
王吟礼眼中的火倏然熄灭。
他嗓音艰涩,一字一句道:儿子明白了。
韩氏眉毛一扬,挑了挑唇角。
其实,儿子是想阻止那容氏被送上皇帝的床。
而她不过寥寥数句话,就成了让儿子娶她为妻。
这其中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好在,她这傻儿子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没发现其中的猫腻。
直到王吟礼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门檐,韩氏倏然变了脸色,对着王家主重重地道:不管江琤日后如何,这容氏,一定要早早处理掉。
送给皇上也好,丢到荒山野岭也好……总之,决不能让一个能乱了她儿子心的人,日日夜夜在他眼前晃荡!作者有话说:给大家道个歉,实在抱歉,让大家等了好几天。
之前脑子一热做了近视的手术,追更的友友萌应该知道,然后复查的时候医生说恢复程度没有达到预期,让我少看电子产品,观察几天><所以这几天没有碰手机电脑,断更了也没有提前说一声,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