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吟礼远远便瞧见容琤的身影。
他身姿卓绝, 站在行人之间如鹤立鸡群,想让人不看见都难。
逆料,这等芝兰玉树的男子, 却和一女子拉扯不清。
而况, 那女子披着孝衣,却身段妖娆、烟视媚行,对这片街道熟悉之人, 一见便知这些卖身葬父之中有多少猫腻。
显然,她良家女子。
女子牢牢攀住了他的腿, 眼角微红、泪痕未干。
不难想象, 这二人之间, 想必是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了。
不仅是王吟礼, 此刻所有目睹之人,都是如此作想的。
刚真是不知羞耻。
王吟礼暗骂了一声。
听了父母的安排之后,他便对江琤复杂了起来。
一面嫉他乃容氏之夫,一面又忍不住哀叹幼妹为何会瞧上这等男子。
汹涌的郁气如巨石般横亘在胸口, 让王吟礼极为难受。
目睹这一幕,他骂了两句,才稍稍有所纾解。
随后, 他目光微移,惊鸿一瞥的女子忽然闯入他的眼帘。
只见照微立在一个小摊贩之前,手握银钗, 正怔怔望着自己的丈夫。
她一身藕合色夹袄,粗衣素服不掩国色,秋水双瞳中错愕与惊讶交织。
只这一眼, 怜惜之情如流水般, 从王吟礼的心中涌出。
逆料, 下一刻她就听那女子哀声哭求:……小女子家贫,只得长居破庙之中、以天地为庐,还请公子不吝援手,怜惜些许。
……什么?原来这二人是初识,事实与他的想象天差地别。
又或者,他其实第一眼已经猜出了真相,只是强硬地不愿相信。
只有把江琤视作一个负心之人,才能稍稍减轻心中的不忿。
王吟礼在心中哂笑一声。
他又看了照微一眼,做了一个决定。
父母之命不可违,他与容氏注定有缘无分。
但是让她去伺候皇上……岂不是会像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般,曲意逢迎,媚上折腰?她合该是站着,而不是跪着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决之意,匆匆离去。
王吟礼的心思,不过是这幕戏的小小插曲。
除去他自己以外,旁人谁也不曾注意。
照微全部的心神皆放在容琤之上。
首饰摊主啧啧之声响在耳畔:夫人,你夫君果然招人。
你可知,上一个被这姑娘看上的是谁?是应家的三公子呢!此应家,自然不是京城的靖宁公府,而是在江城地头蛇一般的应家,那女子讹上三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那摊贩没有明说的是:那三公子披金戴玉、却通身沆瀣气。
眼前的公子论起衣饰远远不及、论起容貌风仪,却不知胜过了那草包公子多少倍。
看来一心想攀龙附凤的姑娘,这一遭也动了凡心呀。
不过么,也难怪。
江城多出世家英才。
然而比起眼前的公子,皆如萤火比之日月,黯然失色。
照微却暗道:招惹了应家的公子,却能全身而退,依旧招摇撞骗。
看来此女子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这般想着,她也走到了二人面前。
此刻的照微浑然不知,他们三人宛然成为了这条街的视线中心。
离得近了,她渐渐听见了女子的低声泣语:容琤剑眉深深闭锁,浑身冷气四溢。
被女子攀着的腿崩得紧紧的,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弓。
他不爱女子近身,若非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早就一脚把此人踹开了。
但见照微从容而来,他的眸光忽然一动。
若是照微与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对上,两女对垒的阵势,或许是看客最期待的场面。
但是,他不愿。
他不愿让旁人把他供在心间,皎皎如月的女子,和另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对比。
他的照微也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
忽地,容琤只轻轻一使力气,如拂去一颗尘埃一般,一道无形的气劲将那女子弹开。
她狼狈地倾身倒地。
再抬头之时,就见一对璧人立在了一处。
他们的手交握着,虽然不曾言语,却好似有脉脉情意流动。
围观的看客们发出了一声声可惜的叹气,戏看到了尽头就匆匆离去。
风暴中心的照微心中却宛如倾洒了蜜一般,泛着丝丝甜意。
她何等冰雪聪明,自然看得出容琤的用意。
已经不知有多少次,她感到自己是被眼前男子盛放在心尖上的。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对上他恳求表扬的神情。
照微便轻轻抿起朱唇,两枚梨涡若隐若现,拍了拍容琤修长的手:还不陪我去取首饰?敢不从命。
容琤道。
忽然,二人的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照微的目光一转,便见方才那女子愁眉深锁。
随着她并不雅观的姿势,雪白色的孝衣被掀起了一截,露出了袖口一块偌大的补丁。
再细细一看,除去白麻布孝衣意外,她身上再无一件完好的衣物。
她的细眉微微拧起。
这样看来,恐怕那摊主说的话有水分。
这个女子卖身葬父、招摇撞骗或许是真,但听她方才所说,寄居破庙、天地为庐也未必是假。
照微的心中微动。
她既怜悯、又有些怜悯不起来。
周围人的目光皆若有若无停留在他们身上,如针扎一般。
几次三番之后,容琤蹙起好看的眉,微有不耐。
走罢?照微最后看了一眼那女子,只见她拍了拍衣上灰尘,拿着那块卖身葬父的牌子,匆匆离开了此地。
走。
容琤道。
他不喜照微被旁人过度地打量。
二人取走了首饰,又听了小摊主的推荐,在城中逛了一整日。
回到王府的时候,容琤的两只手已经有些放不下了。
照微赧然地看了他一眼,嘟囔道:早知道让桂月和阿瑶跟来了。
这些小事,何须她们?容琤说。
心中却道:若有了她们,还要我何用?他深知照微的矜持秉性,若是今日,有那两个贴身丫鬟跟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定然不是真正的她了。
两人跨进大宅,刚走到自己院门之处。
一个身影跳出来,将他们拦住。
定睛一瞧,却是王吟礼。
照微对这表兄观感本就十分复杂。
见他满脸写着我在拦路四个大字,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
不知他今天要作什么幺蛾子?王公子今日造访,有何事?容琤上前一步,将照微不着痕迹拦在身后。
一句问话,生生问出了主人家的气势。
王吟礼被他气势所慑,顿了顿才道:我确有要事。
他的目光直直直越过容琤看向身后的照微:不过,此事只能单独与夫人说。
那就不必说了。
容琤漆眸中凝起了冷光。
照微却从王吟礼的神情之中,察觉了微妙的不同。
直觉告诉她,或许这一次王吟礼当真是怀揣着紧要之事。
有什么话,是我能听,我夫君却不能听的?她轻声问道。
逆料,这一问竟然把王吟礼问住了。
他复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停留了半晌,末了深深叹气。
罢了,就让他们夫妻和乐,也好过一个成她妹夫,一个被皇上玷污。
只是,既然要告知两人,话就不能说得明朗了。
在府上,切记,千万莫要彼此分开。
王吟礼沉默半晌,只丢下了这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他不知父母究竟会使出什么手段。
但是,如果要让江琤心甘情愿地娶他妹妹,定然不能得罪他太深。
也就是说,容氏被送给皇上。
此事势必会在江琤不知的情况下进行。
提点一句,他们能领悟多少,就全凭造化了。
王吟礼一路上心跳如鼓擂。
他第一次违抗了父母之命,做下了对王家不利之事。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是,身体里的血液却沸腾起来,一种隐秘的快意正在潜滋暗长。
那厢,容琤和照微皆是面面相觑。
越简短的的字里行间,或许藏着越可怕的真相。
王吟礼的话,似乎越品越有深意,千万不要彼此分开,为何?……分开了会有危险?会有什么危险呢?他们身无长物,只是偶然客居此地,并无旁的值得王家主注意的。
莫非是有人觊觎她……或是皇上。
照微忽然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值得她的表兄慎之又慎地告诫。
又或许是她想到了,只是无法相信,那可怕的想象会变为现实。
照微的身子微微发抖起来。
正当她有些惶惶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盖住她的肩头。
会没事的。
容琤低语道: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会没事,相信朕。
他的话似乎带着奇异之力,让照微乍然安定下来。
她轻抚了自己跳动的心口,感受着手指之下的力道渐次平静。
我相信皇上。
她说。
不仅是感情上的相信,还有理智的归拢。
再过几日,圣驾就要来到江城了,只要他们联系上了此行的禁卫,一切阴谋皆会在刀戈之下化作齑粉。
她深深松了一口气,忽地听到容琤低声咦了一声,止不住地讶异。
怎么了?能让容琤失态的事情,可不多见。
方才忽然在腰带之间,发现了这个。
容琤摊开了手,一枚圆润的蜡丸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照微惊讶地掩住了口。
容琤是忽然发现的,也就是说,此前他从未察觉此事。
江城的游人如织,挤挤挨挨是常有之事。
或许,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做下的。
只是他们后知后觉,想找出此人恐怕难如登天了。
那厢,容琤已经搓开了蜡丸,掀开了藏身其中的一张小纸条。
上面龙飞凤舞着两个大字:危险。
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读出了相似的狐疑。
作者有话说:怎么越写越像谍战片了……其实真相很简单,希望到时候揭晓大家不要骂我诈骗TUT最近真的太水逆了,今天走在路上好端端的突然被狗咬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