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3 章

2025-03-22 07:51:35

随着二人别过, 护卫的禁军也兵分两路,其中的一路追随照微走向宫城。

他们合围成尖刀之阵,将照微的马匹拱卫在中间, 铁桶般密不透风。

这个阵型, 自然是为了安全起见,防备不知何处而来的暗箭。

仅凭信使的只言片语,照微也不敢断言, 京城中的阴谋酝酿到了何种地步。

按理说,以太后娘娘的手段和抱负, 掌管兵权之人——譬如禁军首领、曲家, 断然不会听令于她的。

可是若有万一, 不得不防。

照微跨坐在马上, 朱唇紧抿,细眉酝酿出警惕的弧度,一言不发巡视着四周。

接连几日的长途奔袭,簌簌风尘抚上皙白的面庞, 腿根处也无时无刻不泛着尖锐的刺痛,可是她却顾不上这些不适,脑中的一根弦时刻绷紧着, 提防着随时出现的意外。

可是,没有。

出乎她的意料,什么也没有。

从城南走进宫中, 须穿过一条不长不短的石道。

若有人心怀不轨,必然会在这条路上有所布置。

然而,依她所见, 不仅不见兵卫, 甚至连个盯梢的人也无。

只有偶尔路过的谁家小厮, 见他们状似来者不善,面露惊惧、随即远远避开。

落在照微的眼里,她心中登时有了成算。

恐怕目前太后的手,还没有伸向兵权,对京城的掌控程度,远不如初来乍到的容琤。

不必顾忌旁的,全力加速突入宫中。

她下令道。

是。

禁军领头之人低声答道,随即打了个手势。

只见,众人□□之马一齐扬起了蹄子,阵型丝毫不乱,将照微牢牢护持在中间。

马蹄在石道上碌碌作响,又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长街之上的府邸中,不少人被这声音突然惊醒,望着未亮的天色,骂了一声后又沉沉睡去。

丝毫不知,即将喷薄而出的一场风暴。

-这日,容琏醒得很早。

他昨日白天睡得久了,夜里也没什么困倦之意。

瞒过了前来查房的曲菱之后,便睁开大大的眼睛,望着幔帐辗转反侧了几回,这才沉沉睡去。

倏忽,又醒了过来。

身体的意识告诉他,安寝不过三个时辰,须再补个回笼觉。

精神却清醒得紧,甚至隐隐有心血来潮、即将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

忽地,似有什么声音遥遥回响在耳畔。

容琏倏地一下,从床上坐直了。

九幅的帷帐纱纱作响,红萝炭盆时而闪烁淡淡火光,瑞脑香散出袅袅的烟气。

些微的天光透不进雕花窗框。

这间屋子如每一个夜晚一般,华贵而静谧。

——那,定然是外面的声音。

有人来了!容琏知道,这时候自己应当缩回被子中装作熟睡的模样。

可是,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了他。

他披上件披风,欲出门一探究竟。

轻轻推开门,便是刺入骨缝里的冷风扑面而来。

他连忙蹲下,以防身上一点余温顷刻之间被吞噬。

猝不及防地,又有一股寒冷的痒意袭击上了鼻子。

可容琏却连喷嚏也不敢打一个,生怕引来人注目。

廊下空空荡荡,不见人影,脚步声却渐渐地近了。

顿时,他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呼吸也粗重了不少,在冷冷的风中化作一片白雾。

直到领头的人影出现在视野之中,容琏惊得再也遮不住动静,忍不住向前一个趔趄。

咚。

他的膝盖骨竟然硬生生撞上了门槛,发出一声闷响。

宫殿内外皆是一片寂静,这一声在夜中竟是格外清脆。

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刀兵出鞘之声,又过了数息,一声清冽的女声响起:什么人?照微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偌大的廊下却不见一丝人迹,想来是那人躲藏在他们视线所不能及之处,不肯露面。

此人是谁,为何在此,会不会给太后报信,都影响不了大局。

他们手上有兵,又占尽了先机,自然不怕有人通风报信。

她思索了片刻,便决意放过这个人。

奈何,这人却枉费了她的好心,主动跳了出来。

贵妃姐姐——阿琏?照微瞪着眼,朱唇微启,掩不住的惊讶。

任是谁见到自己牵挂了一路之人,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面前,与往常无二般打招呼都不可能比她更为淡定。

……不,不是生龙活虎。

照微几步走到近前,望着被风吹得发皱的薄薄一层单衣,又轻轻碰了碰他披风之下吹得发红的手,不禁微恼道:为什么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呢?容琏只笑着听她责怪,并不顶撞。

他的目光掠过照微的发顶,移到了她身后:贵妃姐姐,他们是……宫中禁军。

照微随口答了一句,这会儿她全心放在容琏冰凉的手上,结合前些日子的传闻,只觉这大半夜的北风简直一阵就要他刮倒了似的:侍候你的人呢,怎么你出来也没人添件衣裳……这儿可是你的寝居?是。

容琏眨巴了眼,补充了一句:晚上只有我一个,没别人。

那快些进屋罢。

她想进屋,可是门外还有一队禁军呢。

照微略想了想。

这一回她进宫的目的,一是拿住太后,二是保护容琏的安全。

这下子任务完成了大半,至于太后,只要确保她在宫中,捉拿也不急于一时。

你们分成两队,大半在此守卫,小半去瞧一瞧如今宫中是什么光景。

是。

禁军临时的首领接下了命令,很快便有几个人从队列之中闪身而出,如盐入水般散入偌大的宫闱里。

而她与容琏,则一齐入了寝殿之中。

照微活了两辈子,心思澄净而敞亮,自然不觉她作为嫂子,进了容琏的寝殿有什么不妥的。

便是察觉了,此刻也是身体为重,不该为繁文缛节所束缚。

相比之下,容琏的表情便丰富多了。

他站在门槛处踌躇了半晌,还是乖顺地一言不发,被照微牵着披风进了寝殿。

银丝炭烧作春意,照微一边感受暖意拂过肌肤的舒适,一边轻轻叹着气。

果然是儿大不由人,阿琏竟然已经知道何为男女大防了。

也不知是谁教他的。

她略略觉得遗憾:容琏虽说是容琤的幼弟,可他一向纯稚天真,她一向都是当作孩子看的,恐怕容琤也是如此。

不过是出了远门一趟,就仿佛错过了数岁的成长一般。

这犹如母亲的微末心思自不足外人道,照微慨叹完了,又问:你的病……话说出口的一瞬,她突然止住了话头。

嗯……昨日太医回诊说,已经差不多好全了。

容琏心虚地眨眼,不敢与她对视。

果真么?照微轻声道。

话说出口的一瞬,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活了两辈子,久病成医,可两辈子里她也没见过哪个病人,大病初愈就有如斯红润的面色。

方才关心则乱,一时喜悦了过头。

这下定睛细看,破绽顿时藏不住了。

再看他那别开眼睛,稚拙着撒谎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他压根没病——至少,不似信使说的那般严重。

贵妃姐姐!容琏看似移开了眼,实际上一直在偷偷觑着照微的反应。

见她面露狐疑之色,当即放弃了抵抗,撒娇般地一连声地喊着姐姐。

这和不打自招,也没什么区别。

照微被蜜糖般稚嫩的嗓音包围了,心中滋味如何,面上却不露半分。

倒是容琏见这招不好使才彻底死心,灰溜溜地认错道:好罢……姐姐别生气了,我都告诉姐姐。

照微瞧了一眼外面,天色还擦着黑。

还有时间,你慢慢说。

容琏从没见过紧紧绷着脸,不近人情的姐姐消除了。

紧张感涌上心头,反而消除了先前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是真的生病了……皇兄和贵妃姐姐去江南之后,母后她就出了宫……他这段时间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包括自己随母亲去应府设计陷害应玉京,又在回宫的当夜恰巧高烧不褪,便趁机装病传出消息的细节,也一一道尽。

听得照微秀眉深深蹙起,面上冷凝也更重。

容琏瞧着,心里咯噔一声——他本打算,先对着照微说清实情,好让她可怜自己三分。

等皇兄也知道了之后,贵妃姐姐说不定就会为他求情一二,让他好少受些惩罚。

怎么如今贵妃姐姐反而更生气些了呢?他不由得蔫了起来,头微微垂着。

这时,一只秀美的手搭在他乌黑的发顶,轻轻抚摸:我知道了,回头你皇兄那边,我会告诉他的。

现在天色还早,你还是先睡会罢,别熬坏了身子。

当中的心疼与爱怜,不言而喻。

照微确实生气了,只不过,怒气哪里舍得对这个吃着苦头还要通风报信的弟弟。

她生气的是太后——容琏还小,又没上过几日正经的学问,不懂太后那些旁门左道。

她耳濡目染,又怎会听不出来?太后偏偏选在京中无人之际,打着回娘家的旗号,为的是什么,明眼人一望便知。

不过照微并不意外,江城应家的异动,早已给他们提了个醒。

真正让她感到愤怒,乃至齿冷的是,太后把容琏一起捎上了。

她安的是什么心?她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计划破产了,无辜的容琏也会与逆党牵连,洗脱不清?那时候就算容琤不怀疑,满朝文武又怎会容许一个有过不臣之心的皇子立于皇帝身后?容琏已经浑身蜷缩在温暖的棉被之中,安然入睡,不时咂了咂嘴巴。

照微定定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旋即离开了寝殿。

门外刺骨的冷风让她满腔的怒火稍歇,渐渐冷静了下来。

或许,太后已经想到了。

正是因为想到,她才不惜把亲生儿子牵扯进来。

为的是,有朝一日,皇上能看在疼宠的亲弟面子上,放过弟弟的生母一马。

容琤会如她的意吗?照微叫来一个士兵,将容琏所述一五一十说出:你去把这些转告陛下,一字不可错漏。

是!倘若太后连自己的亲子都能视作棋子,他们又何必认她为容琏的生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