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学校多多少少都会有欺凌,只在于你看得见看不见。
轻则是语言暴力、横眉冷对,重则是拳打脚踢、毫无下限。
施暴者不以为然地忘记,留下受害者在深夜自省。
对汤媛来说,宋梨因何尝不是她人生缝隙里唯一的光。
但帮助人总是没这么容易。
谁也没有预想到一件事的蝴蝶效应是在几年后,换来一张如狗皮膏药般紧贴不放的周知非。
联想到周知非说的那些话。
这些日子,他应该偷偷观察她很久了,所以才知道自己在学校和许洌经常在一起。
宋梨因本来是不怕的,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把周知非送进局子里,也不在乎和他结下这个仇。
她坚持自己没做错什么事,更无所谓流言蜚语。
但这件事不能再波及别人了,尤其是许洌。
许洌,下次碰到周知非不要再和他起冲突了。
越搭理这种烂人,他只会越兴奋,被他记住不是什么好事。
许洌垂着眼没出声,白炽灯的光落在他高挺鼻梁那,漆黑长睫拓下淡淡的影。
他坐在和她距离咫尺的地方,感受到少女一直在握着他的手,那条青筋冷淡突起的手臂在她紧握着的情况下渐渐松了劲。
在这之前,许洌接触的最大阴暗角落是亲姐姐楚弥待过的那所教育学校。
没人比他更清楚一件事之后的连锁效应会有多糟糕,就像他们一家人都为楚弥的遭遇付出了近几年的不和代价。
楚弥可以选择放过自己,从那件事里慢慢走出来。
宋梨因却连这个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汤媛走了,宋朝也避之不及地离开,只剩下她还在努力逃离。
见他迟迟不说话,好像还是在生气。
宋梨因有点内疚,小声碎碎念地解释:我没有想瞒着你很久,我只是觉得快过去了,会慢慢变好的。
我就是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你有我了。
许洌抬手把她抱进怀里,像是在安抚小孩般一下一下地摸她后脑勺。
侧脸贴着她,低声道,宋梨因,做得很好。
我以前就说过了,我永远以你为荣。
宋梨因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不太平稳的心跳声有点鼻酸。
原来受委屈了,告状是可以收到拥抱和安慰的。
她想起自己告宋朝那天,奶奶、伯父劝她息事宁人,爸妈在左右为难,没有人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她也没指望过帮汤媛会得到谁的夸奖感恩,毕竟当时把宋朝再次送进警察局的时候,别人对她的评价是冷血可怕。
但是许洌和他们不一样,他是真心为她骄傲的。
许洌,我家氛围其实不太好。
我和我爸妈也不怎么亲……宋梨因不知道怎么说这十几年来累积的情绪和鸡毛蒜皮的理由,但她只是想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他。
所以才想要考上大学,赚钱也只是为了早日独立。
许洌进屋时就注意到墙上贴着几张小学时的奖状,但只到二年级就终止,后来应该是住在了奶奶家。
但隔辈亲这个定理显然没有落在她身上。
最后成了和老人不亲,和父母也不亲。
他喉结上下滚了圈,亲了下她头发:知道了。
我们一起上T大,以后有许洌陪你。
把往事全抛出来说个七七八八,即使没有着重转述那些太不堪的事儿,宋梨因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知道九中的闲言碎语或许也曾经传到过许洌耳朵里,但他只会等她开口说。
从他滚烫的怀里钻出来,宋梨因视线垂下:你真的换裤子了?……许洌不知道她说着事儿怎么能把重点转移得这么快,还盯着那不眨眼。
他泰然自若地敞着腿,往后靠在沙发边沿那,欠声道:楚弥说,我不太需要穿灰色。
宋梨因差点没绷住脸,强装镇定抿了下唇角。
她半跪在他腿间,人又被他捞过去揽着腰。
你确定我们要这么抱着吗?宋梨因点点他眼尾,你困不困?放了半小时的晚间新闻主持人正好在和观众说再见。
许洌捋着她头发,漫不经心地耷着眼皮:才七点,怎么困?大概没人比他们这两个准高考生更忙碌了。
宋梨因叹口气,和他面对面:可是明天这么重要,我们现在干点什么合适?许洌直直地盯着她,眼眸漆黑深沉。
唇色淡,英挺的五官在夜色下显得些许缱绻,平日的锋芒过盛都抵不过此刻的温柔更叫人沦陷。
他侧了下头,修长的手指从女孩清晰眉眼那轻轻抚过,扬了下眉峰:去你房间?宋梨因呼吸一窒:啊?你书桌在房间吧?许洌想了想,有条不紊地计划,明天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
我们先花半小时过一遍古诗词生僻字,再花一个半小时过一遍公式和错题集。
宋梨因承认刚才在脑子里对他进行了一点身体上的冒犯,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好。
那你几点回家?许洌手臂往后撑着,泠冽的锁骨微微凹陷下去。
看了眼手机,说:晚上九点,我妈交代了司机来接我。
你一个人睡可以吗?……宋梨因不满地瞪他,当然可以!-高考这两天的记忆,对很多人来说,印象最深刻的是六月初那场奇怪又懂事的雨。
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但在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时,雨后放了晴。
很久之后,宋梨因依稀记得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花了自己二十多分钟,记得语文卷子的作文是篇紧跟当时时事的记叙文,记得樊苓在手机里小心翼翼问她顺不顺利。
也记得考完的第一天晚上,和她在不同考点的许洌给她发着消息。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对答案,没有扯其他,他也只是说了句:明天继续加油。
像平常那些大考一样,但又不一样。
鲲鹏之志,学子之心,他们一定会赢。
在铃声响起时,宋梨因交完了这份准备了三年的答卷。
收拾着笔袋,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被台风暴雨冲洗过的城市焕然一新,林薮蓊郁的树梢顶上闪着太阳光的兰晕。
知了又开始无拘无束地叫起,聒噪的盛夏要来了。
走出校门时,樊苓拎着行李箱在马路边朝她招手:总算考完了,你爸先回去订酒楼了,待会儿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你!宋梨因正低头回消息,抬眼:今晚不行诶,有谢师宴。
樊苓愣了下:哎瞧我这脑子,我都给忘了有谢师宴。
毕业快乐啊,那我载你回九中还是先回家休息?宋梨因坐在副驾驶上把安全带系好:先回家吧,我想睡会儿。
樊苓点头,肉眼可见的欣喜:好,是辛苦了。
车往前驶过一段路,经过许洌那个考点的校区。
还有一大堆家长围在主校门那等人,车流拥堵,车窗外是炙热的风和难闻的尾气味。
宋梨因正要和他发消息,他正好已经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是你爸吗?开着车的樊苓下意识问。
宋梨因按下静音,挂断电话:不是,是……同学。
【不梨解】:在我妈车上,不方便接。
晚上是在东江酒楼聚餐吗?【在线】:嗯,下午6点。
考得怎么样?他问完这句,正好樊苓也斟酌着用词问起:宋梨因,今年过T大分数线,应该没问题吧?宋梨因低头,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发送。
收到一个相同的回答后,才笑着回答她:嗯。
-在家睡了两个小时,宋梨因还有点恍惚地去看时间,脑子里本能地以为是在睡午觉。
懵了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毕业了,三年结束了。
班群里发了高考卷子的参考答案,有人哀嚎有人庆幸。
像宋梨因这种学生的待遇和其他人就有点不一样。
祁飘单独联系了她对一下答案把分数估好,列表里T、P两所名校的招生办负责人也给她发了恭喜毕业的消息,字里行间地打探她想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哪。
搭车去谢师宴的路上,宋梨因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九中的校服,边给许洌打了个电话:你到了吗?到了,在门口等你?他问完这句,宋梨因刚好下到公交站,瞥见许洌在街边的酒楼门口那站着。
在这家酒楼订餐的大部分全是九中的班级,人来人往,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也都是些同校三年的脸熟面孔。
许洌穿了身学院风的白T黑裤,整个人干净修长,肩膀单薄而宽直。
他长身玉立,踩了双潮牌球鞋,低着睫在那接电话。
明明随意清高地要死,但凭着张侧脸和优越的身型,还是吸引得边上几个路过的学妹偷偷瞥他。
你现在到哪儿了?耳边传来他清朗的声音,宋梨因回过神,挂了电话,悄悄从他背后绕过去。
她正要往上扑的时候,许洌像是预判了她接下来的动作,突然转过身一把把人搂住了,甚至让她短暂地双脚离了下地面。
男生精致的下颔在她脑袋上蹭了两下,低笑:这么激动?……宋梨因视线顺着他弧线分明的喉结往上看,胡搅蛮缠: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抱错人了呢。
许洌把人放下了,往地上人影指了下:我看影子都知道是你。
影子怎么看出来的?她较真地去看,不解抬头,有什么差别?许洌牵过她手,装模作样地故弄玄虚:天机不可泄露。
-楼上包厢不大,一个班分三个包。
女生一个,男生两个。
一个班大部分人都来了,但也要保送和单招的几个同学不在。
期间祁飘为了一碗水端平,三个包厢来回跑。
年级主任黄文耀还带了他女儿卿卿过来,丢在宋梨因身边就跑去和其他班喝酒。
就因为带着个小孩,女生们尝试着喝酒也没灌到宋梨因这边来,她反倒有点庆幸。
等大家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楼上订好了KTV包厢。
有班级已经先过去了,在走廊里都能听见鬼哭狼嚎声。
宋梨因牵着卿卿走在人群后边,另一只手蓦地也被牵紧。
她吃惊地转头:干嘛?许洌捏她手指,有点不满:一整个晚上没看见你。
要帮黄主任带孩子嘛。
话音刚落,就听到黄主任喊他女儿的名字。
宋梨因赶紧甩开许洌的手,大声应了句:主任,在这!黄文耀从后面楼梯那过来,牵过卿卿的手:快谢谢哥哥姐姐刚刚照顾你。
小朋友大概是对这种嘈杂的环境太陌生,一路都安安静静,乖乖道谢后就牵过他爸的手。
黄主任今晚喝了酒,脸泛红光,看着他们开口,嗓门很大:祝你俩金榜题名啊。
九中的好苗子,都要上最好的学校!等人走后,许洌又试图牵她,再次被打开手。
明明毕业了还东躲西藏,宋梨因自己都觉得好笑,但还是憋住笑指了指前面那间大包厢:大家都在呢,飘飘也在。
谢师宴当晚其实很混乱,一群少年少女们在和这三年青春做最后的告别仪式。
唱歌拼酒的,同学们在起哄让飘飘也来一首。
从《那些年》、《突然好想你》、《晴天》到《同桌的你》、《致青春》……也许隔壁班上有人在他们班主任面前公布了什么恋情。
但七班没有,仅存的俩对似乎在今晚都闹了别扭。
王嘉芙是这么观察的:祝东那对好像是因为曾盈没考好,和他不能填同一个学校。
而她同桌这边,实在有点让人摸不清头脑。
几个女生蹲在茶几面前玩炸金花,输了的喝酒。
除了一开始许洌在这说了句宋梨因的酒都攒着等他来喝之外,俩人就没再有过沟通。
选歌台那突然爆发出一阵鼓掌声,大家齐齐往那看过去。
两条高脚凳上,一边坐着孟江南,一边坐着拿着把电子吉他的许洌。
后面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当年很火的一首毕业歌《再见再见》。
汽车声打破宁静,听得见却看不清。
路灯下我的身影,是最短的距离,最亲密。
和孟江南沉哑的声音不同,许洌唱歌时,声线干净清澈,喝了酒的缘故,带着点微醺的磁性。
他懒懒地坐在那,腰背却格外挺直,骨节白皙的长指轻轻拨弄着音弦。
恍惚迷离的暗色灯光下,男生轮廓半隐半现,一张冷淡英俊的脸此刻夹杂几分温情。
低低淡淡的嗓音从喉咙里哼出来,有种漫不经心的恣意。
我已用尽全身力气,依然不在一个世界里,那么让我最后握紧你的手,一起说———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一百遍,如果永远都不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一万遍,如果永远都不再见。
……也许是时间过了9点,离分别越来越近。
在这大合唱的歌声里,有浅浅的啜泣声和招摇的告别呐喊。
好舍不得大家啊,舍不得我的同桌!三年过得真快,以后估计都聚不齐了呜呜呜!再见了大帅逼许洌同学!希望十年后你不要变成啤酒肚秃顶大叔啊!还有咱们班的大美女宋梨因在哪儿啊?我能不能和你拥抱一下?卧槽谁踹我屁股!!哈哈哈———再见了九中!再见了飘飘,再见了流动红旗,再见了七班的你们!好了好了,别哭了!祝咱们七班的同学们好在明天,祝你们都前程似锦,九中永远欢迎你们常回母校看看。
聚会接近尾声,气氛越来越低迷。
走廊上能看见串班喝醉的人到处跑,有人告别,有人告白。
许洌今晚被灌了不少酒,男生女生都有,还有年级里的老师们也来找他喝酒送祝福语。
从洗手间那出来,宋梨因把矿泉水递过去:还难受吗?要不要再漱漱口?许洌摇头,半压在她肩膀上往阳台那走。
清凉的夏夜晚风吹过来还有阵凉意,耳边充斥着哭嚎和闷闷的音响歌声,迷乱的灯光在彼此身上胡乱扫着。
宋梨因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戳他脸:原来你会弹吉他啊。
本来不会。
许洌偏着头看她,一双锐利的眼染了醉意,不似平时的锋利,眼尾还有点红,但是为了让你把眼睛粘我吉他上,就去学了。
……宋梨因想了会儿这话的原委,找到记忆后白他一眼,故意气他:但我就是喜欢那种流浪歌手的气质,我眼睛才不粘你吉他上。
许洌一只手放在她身侧的栏杆上,盯着她喋喋不休的嘴,突然欠身压下来。
走廊那有人影晃过,宋梨因两只手下意识交叉着捂住嘴。
谁要亲你?他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她讪讪放下手,正要说话,蓦地被抬起下颔。
酒气和少年人身上晴朗的薄荷小苍兰香顺着唇瓣覆下来。
猜对了。
许洌扣着她后脑勺,笑得有些顽劣,咬了口她嘴巴,就是要亲你。
宋梨因瞪大眼,手指攥着他衣角。
他动作停了下,思绪有点迟钝:接吻也会酒精过敏吗?……宋梨因后腰抵着栏杆,小声回答他,没试过,你试试。
搁在平时,许洌根本不会试。
但酒精充斥大脑一半的时候,理智总会败给欲.望。
他单手拦着她腰贴近自己,像以往那样啄吻着她冰冰凉凉的唇珠,尝到她嘴上西瓜汁的余甜。
宋梨因感觉今晚许洌特别黏人,她校服外套落在包厢里,也许是因为单件衣服太薄,他贴在自己后腰的手掌心温度都十分滚烫。
不远处的走廊那有脚步和说话的声音,阳台角落没灯,但也算不上隐秘。
许洌扣着她后脑勺的手往前移了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下唇瓣,往下拨弄了下。
偏着脸又吻下来,湿热的舌尖带着点生涩的试探碰到她齿间。
宋梨因没这样和他亲过,第一反应有点害羞地要往后躲。
他不让,高挺的鼻梁骨和她鼻尖相碰,唇瓣也贴着。
手揉着她纤细的腰,声音低低哑哑地哄:乖,张嘴。
她怕痒,但腰那被摸的时候又感觉不止是痒,是腿软。
趁她松懈,许洌如愿抵开了女孩牙齿,探到她的舌尖。
甜腻的酒香和少年清冽的呼吸一块渡了进来,汹涌霸道地蚕食她感官。
有水液快从嘴角漫出来,又被他含进去。
昏暗的地灯光线变得朦胧而暧昧,闷热的风从耳边吹过,漾起她的发丝,湿热的吻也不停交换着。
他另一只手不再托着她下颔,放在她肩胛骨上那,修长指尖勾起里面的肩带故意轻弹了下。
这人喝醉了怎么这么混蛋的……宋梨因有种这才是他们初吻的错觉。
她彻底要喘不过气了,舌尖都是麻的。
被这啪嗒的声音唤醒,伸手推他。
许洌没亲够,喉骨滑动了两下,贴着她颈脖低声说了几句话。
她没听清,温声问他:你说什么?他重复了好几遍:喜欢你,好喜欢你。
宋梨因笑了下,两只手抱紧他腰,静静地仰头看了看零星几颗的夜空。
可以一直停留在夏天吗?想和他坠入热恋,谈风月人间,混淆昼夜和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