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洌的脚步顿在那,听见那几个字时说不上有什么感受。
只是今晚喝的这么多酒在这个时候全从胃里涌上来,醉意和热气充斥胸膛。
他确实早就查过宋梨因在哪家律所,外派回来一周后,就听说她也回国了,答应徐炜过来也是因为知道她在。
一晚上和那些人闲侃胡扯,其实眼睛和心都放在她身上了。
许洌想过和她见面会有生疏,会有隔阂。
他尽可能地想笑着和她打个招呼,但发现他的女孩已经不怎么看他了。
一整个晚上,她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次数不超过三次。
仔细想想也合情合理,转学到九中之前的那几次偶遇,她也一直注意不到他。
他记得自己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过开心点。
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没做到。
高中时的宋梨因就是面冷心热的人,看着随性淡泊,总是没什么生机的样子,近距离接触起来却是炽烈柔软的。
那时候的少女喜怒哀乐都很直接,待人真诚又温柔。
绑着高高的马尾,总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要竖起来,逆着光有种茸茸的温顺。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和车上的客户招手告别。
宋梨因长发披在脑后,侧着脸的下颔精巧,眼睑下有几分醺红。
表情从头至尾一直很平静,甚至说得上是漠然,好像刚才发生这么惊险的事情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等车走后,她径直拿起手机喊车准备回家。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才回过头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过来。
也就是那一刻,许洌心口绞得厉害。
他认识的宋梨因在那样溃烂的生长环境下努力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没走太远、没拥有很多,可能还愿意把紧闭的门窗稍稍打开些,让他进来。
但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总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她看过更多世界,也不再是那个单纯需要爱意和关心的小女孩了。
不知道那几秒里,她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和旧人打声招呼,还是单纯地忘了后面还有一个他。
许洌立在那,少见的有些局促。
宋梨因低了低颔,没走近,礼貌生分地道声谢:刚才谢谢你。
宋梨因。
他喊住她,嗓音是哑的。
顿了顿才开口,我和高中那会儿比,差了很多吗?……很难相信他这话问出口是因为不太自信,但语气里那份失落也的确没遮掩住。
宋梨因喉咙里泛着酒后的苦味,低着眼没直接回答:我也变了很多。
许洌喉结上下滚了滚,身上淡淡的酒味被风吹开,他青筋暴戾的手臂搭在裤缝,手指骨节修长冷清。
茫茫夜色下,商场大厦外的灯光呈现牙白色,罩在男人身侧,扫出他轮廓立体的五官。
他们的生疏和客套是阔别多年的遗留物,寡言少语也是害怕多说多错。
许洌抬眼,看着晚风把她耳边的头发往后吹,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他以前爱亲她那,宋梨因看着大大咧咧,时常语出惊人地逗他。
但真上手了,她是怕痒的那个,一亲这种敏感的地方就会下意识往他怀里贴。
他眼神直白赤.裸,宋梨因掀起眼皮对上他视线。
许洌没挪开目光,像是缓和气氛般说了句:你那位客户最近风评不好,下次和她见面要当心点。
魏蕖公司是做体育器材的,近期因为最新销售的一批杠铃出现质量问题,致使一所中学的八个中学生都受了伤,且她公司的法务那边拒绝赔偿。
这事闹得很大,还上过几天新闻头条,被上头点名批评,毕竟这家公司器材是国家冬奥会的直接供应商。
他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她却对他的现在一无所知。
宋梨因偏开眼,声音僵着,一板一眼道:和我干系不大,我只负责我当事人的案子。
许洌想起网络上那些评价:做她的律师难免会被人迁怒,你———无所谓,钱多就行了。
宋梨因打断他,微微拧着眉,工作不就是这样吗?看钱不看人。
就像刚才酒吧里那些律师们说的那样,她确实是看在薪酬丰富才接下的案子,也不在意那个当事人品行如何。
许洌很难把唯利是图几个字和她联系在一起,虽然她那时候就常把钱看得很重要,但和现在的态度相比显然是区别很大的。
他手抄进兜里,有几分漫不经心地调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现实了?气焰上来了,就有点下不去。
宋梨因反问他:你在从事什么不现实的工作?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她的好奇。
大概是欣喜冲昏头脑,让他没觉察出她的不爽。
许洌抿了下唇,一句句说明白:我是现役军人,毕业后在西南边境驻扎,前段时间刚从委内瑞拉外派回来。
她不是很在意地哦了声:我这种现实的律师会为了钱为坏人辩护。
停了须臾,问道,那你呢?只对坏人开过枪吗?许洌微怔,对这样尖锐带刺的宋梨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梨因却浑然不觉自己的情绪外露得严重,看向他继续问道:你刚才和我同事说不是留学生,你没出国读大学吗?他哑着声线:没有。
她指甲攥进掌心:你大学一直在国内?嗯。
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她,眼底深沉,对不起。
这道歉有点没头没尾,也可能是由头太遥远。
宋梨因心底的一根弦彻底嘣得断开,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做了对的选择。
宋梨因。
他伸手拉住她手腕,又有点小心翼翼,不敢捏得太紧。
她没费多大力气挣开他的手,唇弯了弯。
一张带着妆容的脸完美到无懈可击,包括笑容:我酒量不好想先回去了,有时间再叙旧吧。
网约车停在路边等了她一会儿,宋梨因拉开车门进去,利落关上车门,再也没回过头。
后视镜里还能看见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他站在那一直没动,显得落寞又孤独。
-这种重逢后的局面才是意料之中。
突如其来的相见让她一时发哽,宋梨因昏了头,忘记当初一拍两散时的难堪。
在自己亲爸都觉得她毁了他前途的时候,在樊苓、楚弥她们都劝她到此为止的时候,她还是那样卑劣地哭着恳求他。
去国外上大学也可以,她不去T大也可以,她陪他一块躲开这些事情都可以。
可最后他还是做了推开她的选择,一切都表示是她太异想天开。
她知道该理智地想:当时他们都太年轻了,许洌的离开只是为了让周知非那件事牵扯到的人再少一点,他是为了她好。
但很多时候,宋梨因脑子里不断想起宋仁庆的那句话,也想起楚弥崩溃地质问她为什么他会惹上这种事。
一条人命横亘在两人之间,许洌当年才十八岁,他真的不存在一点点害怕或对她有埋怨才退缩的吗?不管是哪种原因,宋梨因发现她还是介意。
介意他把她推开,介意他明明在国内却从来不联系她一次,也介意他让她难过愧疚这么多年。
-刚到家门口,助理辛梦给她打来一个电话,说下周去郁里附近的村落做法律义务援助。
律所在那有资助乡村儿童上大学的基金项目,宋梨因大学时就一直在跟进。
这次邓璟不去,主负责人就轮到她。
她手机夹在耳边和脖颈那,脱鞋进屋:知道了,你明天拟份名单给我。
辛梦说好,犹豫了会儿:宋律,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听上去好像有点怪。
宋梨因迟钝地缓了几秒,手掌抹了下眼尾泛下的眼泪,却依旧淡定地回答对面:前几天就说了有点感冒,先挂了。
手机和包一起丢在桌子上。
她没开灯,趿拉着拖鞋直接进了房间拉开药箱抽屉,找出里面的酒精过敏药,掰开几颗胶囊吞进去,囫囵灌了口水。
明明一身酒味,但也没急着去浴室洗澡。
她太累了,整个人陷进鹅绒被里。
放空了大脑,什么也没想。
直到胶囊的过敏性开始在身上发作,宋梨因手挠着脖子和手臂这些地方。
指甲把细嫩肌肤刮破好几处的皮,血丝渗进甲缝里。
她仰躺着,看着漆黑房间里被远处大厦的灯光透进来一缕,轻声自言自语:还以我为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