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千公里以外的郁里变成一片灾难性废墟,京市却是阳光普照的大晴天。
晚霞刚入西山,薄暮下的余晖从没拉上的天窗那洒下来。
孟江南进房间时,许洌正洗完澡出来,见门一打开就直接丢过去一个枕头:下次就该把你指纹删了。
得了吧你,一年到头回不来一次!要不是我平时帮你打理,你能倒头就睡?孟江南接住枕头,嗙嗙往上面砸了两拳头。
孟江南高考后被一所航空大学录取,后来工作后飞了两年,倦怠了每天落不着家的状态,索性退行。
在京市投资了几家酒吧和俱乐部,那晚律所去的酒吧也是他名下的一家,许洌能和徐炜认识就是因为之前孟江南这个中间人。
还没说呢,上回和小宋见面聊得怎么样?许洌没说话,沉默地拿起吹风机。
他没穿上衣,肩背挺拔宽直,纹理清晰的肌肉线条精瘦分明,小腹那平整的腹肌呈干净匀称的块状。
到底不是少年时候的青涩身板了,皮肤也没那时候白嫩,举手投足都是一股成年青年的荷尔蒙气息。
孟江南看了眼许洌,又看了眼自己,心想明天开始真得好好健个身。
他上手拿过吹风机丢一边:别吹了,就你头上这么短的头发,甩会儿就干了。
问你话怎么不回?许洌闷着脑袋躺回床上:我和十七岁比,是不是差了很多?废话,谁能和十七岁比啊!孟江南瞧着他这副没劲的样子,啧啧道,你说脸还是什么?脸你就别担心了,许二,你帅到令人发指。
许洌皱着眉,蓦地说了句:我托付错人了。
那个时候为他惋惜的人很多,为宋梨因考虑的却只有她母亲一个。
他如樊苓所愿,当时带着一身脏污骂名远离了宋梨因,但樊苓却没有如他所愿把宋梨因看紧点。
想到宋梨因那晚的那句话———无所谓,钱多就行了。
虽然听得出是气话,但许洌确实对她有一瞬间的陌生。
她本来就是很淡的性子,这几年反倒从淡泊变得更冷漠了。
许洌突然很后悔。
高中时候的宋梨因只要靠近点就能探究到她真实的性格。
但现在的宋梨因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她把门窗关上,连烟囱都堵死。
事实上,许洌这边的亲友包括那时候的孟江南,都对宋梨因有点不满。
九中门口大红色横幅上当时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看上去就像是许洌的荣耀因为她变成一无是处,还被她全占走了似的。
孟江南对宋梨因那个妈也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知道了她当时对许洌的态度。
因她女儿的事情,许洌才变得千夫所指。
但她倒好,过河拆桥,生怕许洌那时候的名声影响到宋梨因,三令五申不让他们这帮人靠近。
你这几年入个伍也不容易……哎!我打听过了,小宋身边这几年就没过别人。
孟江南拍拍他肩,你现在好不容易被调回来了,没点别的想法?脑海里想起那晚宋梨因对他的样子,许洌没底。
以前她就很难追,可能因为她自己长得够好看了,也没像别人那样多瞧得上他这张皮相。
那时候他还能仗着小姑娘单纯没心思,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边。
现在他什么也没有。
许洌默然片刻:她不喜欢我了。
也可能,埋怨他的情感更浓厚点。
他记得那年夏天宋梨因来找自己时,她一直在哭,走的时候也是。
归根结底,是他先把人推开。
孟江南恨铁不成钢:你主动点行不行?谁能扛得住你的主动啊!他几乎没想:宋梨因能。
……孟江南真服了,不是他说,就他兄弟这条件哪用得着自卑,偏偏总是在同一个女孩身上栽这么多次。
-郁里市发生7.3级地震,震源深度近20公里的新闻很快被报道。
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办公室和应急管理部启动了国家地震应急一级响应。
许洌是下午四点临时接到的部队消息。
他前一秒还在和孟江南看球赛重播,后一秒接到任务通知后已经归队整装待发。
目前郁里市在下暴雨的缘故,又临近夏季的丰水期。
部分山岭发生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阻塞了各个方向的车道通行。
当地省份及市县本就是山峦重重的地界,这种环境给救援工作带来了极大不便。
郁里市的克北县、绵镇等多个地区的交通因灾情被完全中断,失去了和外部的通讯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总参.谋部立刻下达了使用国家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的预先号令。
许洌所处的空降兵特种大队向空军部队借用了十辆直升机和两辆运输机起飞。
他签完军令状,和其他十六位空降兵一同从飞机上跳了下去。
在军队出发之前,郁里消防地震先遣队和救援队已经派出十三车人赶赴震中,费时三小时为后面的武警陆兵们开辟出一条汽车能通行的大道。
在地震发生后的三个小时内,有关部队出动了两万官兵,分别在郁里震中等附近县市展开抗震救灾的行动。
多个军区及军兵种部队大军及应急第一医疗队也都共同开赴灾区,抢救群众。
郁里地震的初始时间是当天下午3点20分左右,破坏地区近35万平方千米,极重灾区共7个市,较重灾区共27个县市,一般灾区共116个县镇。
当日晚上10点,暂时能统计出的遇难人数有605人,2313人失踪,不同程度受伤的人数不详。
前线的记者们紧跟着大部队和医疗救援车,一路拍摄。
在场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像不停休的调班,换了几批人,白色大褂和军装、迷彩服都被染上灰扑扑的血渍。
从下午到深夜,伞.兵们为地震现场工作队带来物资的飞机才离开。
暴雨下了近三个小时,山岭空气也变得雾蒙蒙。
许洌带过来的十六位特种空降兵队伍一直奔赴在最前线,其实在解放军和武警来了之后,他们这批精锐精英已经可以从震源中心撤离,稍作休息。
但本地的救援先遣队队长换了几批人也没把他们换下来,只好将人先安排到相对受灾程度较轻的邻县小乡镇那边。
从震源中心开展的救灾行动往周边蔓延开,克西镇离震源相对较远,但建筑和人员也无疑受到了重创。
来之前,许洌就听这边的负责人说这个村落有医护人员下乡义诊,倒是节约了不少医疗人力资源。
本地武警部队和许洌的队伍刚进村口,就看见几十个年轻人在一堆废墟面前自发建立起了一个简陋的医疗中心和志愿者救援站。
医护队的负责人是个26、7的青年人,叫梁勘。
见到他们过来,很快把现场状况简短地叙述了一遍。
克西镇这个村庄是当下最大的村,一共有804个人。
而这其中的一大半人不知道该说是不是幸运,在今天都因为祠堂那有义诊和法律援助都集合到了那。
祠堂前边是一片旷远的田野,远离建筑的一大群人倒是没几个受伤和被埋的,但学校和工厂、工地这边情况就不太乐观了。
他们先是从学校那边开挖了一个下午,救出了三个班的学生和支教老师。
到这会儿没了灯照,只能暂时等天亮。
装载帐篷和物资的十几辆卡车在村口前几百米的位置已经进不来了。
这边闲下来的志愿者都自发和士兵们一起帮忙搭建安置屋和搬运食物、基础药品。
盛西惜她们律所的人也都跟了上来一起搬运东西。
夜色太暗,一直到卡车那的刺眼车灯前,辛梦才推了推盛西惜,不确定地问:盛律,那个什么上尉长得有点眼熟,你刚刚听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听到叫什么了吗?我快饿死了,哪有空听他们那群人打官腔。
盛西惜脸色很苍白,有气无力,不愿意搭理她。
真的很眼熟啊!辛梦朝扛着物资的男人看过去。
虽说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但辛梦只觉得那位领头的最熟悉。
没认出来也正常,抗灾半天下来,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男人高大修长,脊背笔挺。
军绿色帽檐压得很低,露出锋利清晰的下颔线。
肩颈线条流畅,正扛着两包医用药材往前走。
经过她时,辛梦终于想起来这张不太容易被人忘记的脸,小跑着追上去:是许、许先生吗?许洌暂缓下脚步,边走边侧头看她:你是?真的是你啊!辛梦还有点吃惊,赶紧说道,我是徐锡同律所的人,那晚在酒吧见过的!我们律所———她话没说完,许洌猛地停住步伐,眼风正气凌厉:是你们律所来做法律援助?宋梨因来了吗?他脸色变得太快,面无表情时很唬人。
辛梦被吓到有些语无伦次,赶紧拉过盛西惜一起过来解释:这就是我要说的……宋律是负责人,她去工地找一个律所资助的小孩,然后没来得及出来。
盛西惜也是惊讶于在这看见许洌,她算是工地里发现地震较早的人,又在外面,跑得也快。
知道宋梨因还在地下室没上来的整个人都有点垮了,本来她们应该是一起进去的,也是她拉着人去找的那个小孩。
她发怵地补充信息:她和那个小孩应该都在东边地下室,但是现在天太黑了,我们大致往那个方向找过,没、没有听见人回答。
许洌下颚线绷直,清薄的唇角内收着,听完就扛着东西丢到帐篷基地那,找到从工地出来的人确认方位。
史严,带两个人跟我过来。
救援队几个吃过晚饭的人一听要干活,立刻拿着大手电筒都跟了过去。
其实大家在深夜都暂停了搜救行动,灯照不足是一部分原因,人员休整也很要紧,况且当地政府的搜救犬和生命探测仪要白天才能送过来了。
但夜晚寻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够安静,能凭听力就捕捉到生存讯息。
一片荒芜的濛濛废墟中,几个人在水泥石板缝隙里喊人。
因为是工地,许洌找来被救出来的工人要到了幸存的无线对讲机。
宋梨因,宋梨因。
宋梨因律师。
许洌声音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沉哑的声线里像是裹了层厚重的沙砾。
他顺着几个方位的缝隙里丢下对讲机,持续试图接通和下面的联系。
宋梨因在吗?听到回答我。
宋梨因,我是许洌。
……泥石流冲刷下来的缘故,地下室积了及脚踝的泥水。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滑下来的对讲机有一半掉进了水里,发出被闷窒的声音。
地震发生至现在已经过了近10个小时,在这种逼仄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宋梨因这个地下室一角存活了五个人:一位来给丈夫送午饭的妇女,还有两个中年男人。
白天时大家还有交流,到了夜晚,一个个都体力耗支得差不多了,逐渐都入睡。
她抱着已经睡着的郑阳阳微微阖着眼,半梦半醒间怀疑自己幻听了。
但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忽近忽远。
地下室透不进光亮了,强迫自己清醒片刻,宋梨因听到了那个对讲机的大致方向在哪。
怕被泥水泡烂皮肤,她放倒了那张桌子和郑阳阳一块坐在上面,这会儿只好泼了泼水喊醒大家。
最先醒的是靠她最近的那个男人,他一只手被重物压折了,只能用腿去勾那个对讲机。
但力气不当,直接朝宋梨因那个方向踢了过来。
怀里的郑阳阳也醒了,迷迷糊糊:姐姐,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嗯,先别睡了。
宋梨因伸手去够那个对讲机,听见里面熟悉的声音,喉咙微哽咽。
而上面的人还在寻找能打开地下室上方的洞口,许洌声音越来越哑:宋梨因在吗?我是许洌,听到回答我。
宋梨因,宋梨因,我是许洌。
———在。
一道微弱的女声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搜救队的几个队员立即停下搬运石块的动作。
许洌那一刻眼底都是红的,攥紧了对讲机,冷静提问:你人现在怎么样?身边有其他人吗?能不能发出固体声响让我们确定方位?宋梨因没用过这种对讲机,按了好几下才接通和外面的线。
边上的郑阳阳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听到许洌的话已经开始用石头击打硬物。
她舔了下干涩的唇瓣,断断续续地回答:这里加上我有五个人。
有位大婶被水泡了很久,状态不太好……救援先遣队的人也都过来帮忙,因为不确定支撑点在哪,大家动作都很小心。
哪怕是徒手搬开石块,救援队的动作也很迅速。
十几分钟不到就已经弄出一个供人出来的洞口,有手电筒的光照了下去,底下两个男人发出求救的声音。
目前有两个气囊可以先垫着,但只能支撑三到五分钟。
只要那两根钢筋一断,气囊压根不能承重多久,这里可能会发生二次塌方,而且余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一番讨论和设置下,史严站在洞口朝下面喊:女人和孩子先上来。
宋梨因在下面算清醒的,而且也是唯一一个能用普通话和他们流畅对答的人。
她让那位泡了很久泥水的大婶先上去,紧接着又托着郑阳阳。
轮到她自己时,刚往上攀就被人扯了下头发摔倒在泥水里。
后面那位中年男人直接踩着她小腿往上爬。
许洌拧着眉,低眼看着洞口钻出的陌生脑袋:下面那位女律师呢?她上不来了,你先拉我上来!拉我上来噶!男人满脸灰尘,只剩脖子通红。
他急切地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抱住许洌裤脚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出来那一刻,仿佛重获新生,顾不得一条骨折的胳膊肘子也拼了命往外探头。
旁边两个队员把人拉上来抬到担架上,医护人员立刻上前给他做检查。
承载厚重石板的钢筋发出行将就木的嘎吱响声,预示着它的杠杆作用已经到了极限。
那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生了的事情,还没让人反应过来。
史严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两个气囊同时干瘪,钢筋崩断一声,碎石子往下掉落。
他屏息两秒,看了身边空荡的位置:刚刚谁跳下去了?!许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