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顾南月接了通电话,阮夏在一旁听着她把老房子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司机开车一路将他们带离了慈山市,绕着环山公路往上,开到了密云山, 这是慈山市的最高的山。
密云山上云雾缭绕, 顾淮西在这里有一套小别墅。
车往这里开的时候, 顾淮西面色不虞,冷声质问, 顾南月, 你调查我?顾南月淡淡地牵动嘴角,笑得颇为施舍,不是我, 是顾南星,当年他以为你带走了姐姐, 所以调查了你。
阮夏侧过头,心神微荡, 抿着唇不说话, 她其实很诧异, 原来顾南星说的是真的,他竟然找过她。
她还以为, 在她离开后, 他就能舒心的和魏忆在一起了,这样既满足了叔叔阿姨的期待, 又满足了他和魏忆因为她的出现, 才无疾而终的感情。
都说少年时代, 最初动心的那个人便是最为难忘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 剩下的都只是在找寻与那个人相似的影子。
顾南星遇到的魏忆。
而她遇见的是顾南星。
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密云山的别墅区, 一眼望去,藏于林中的栋栋小楼依山而建,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独显出几分曲径清幽之感。
几人跟随顾淮西进入其中一栋小楼。
顾南月吩咐保镖在客厅守着,他们三人上了二楼书房,阮夏从书包里拿出小木箱,在他们的视线里,用钥匙打开了小木箱。
陈旧的小木箱被掩埋在时光里太久,掀开盖子,一股清淡的古旧味道。
里面有一个文件袋,阮夏将其拿出来,翻开来看,第一页就让她瞳孔微张。
这是温雪的证件资料,温雪已经离世很多年,阮清绪去给她办理过死亡证明。
但是这些都是她的证件,从身份证,户口簿,存折,高中毕业证书,因为她没能从医学院毕业,所以没有大学的毕业证书,但是有医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复印本。
病例,怀孕建档的资料,血型资料等等。
尽管阮夏对于温雪的记忆很遥远,但是这些东西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竭力睁大的眼睛依旧模糊了。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阮夏又想起了这句话,当年的阮清绪常常说。
脸颊边传来冰凉的触感,和顾南星相似,又不同,那白皙的指尖拂去了她眼角的眼泪。
姐姐,你妈妈为什么留下这些?阮夏摇摇头,她也不明白,只是她从这些证件里,仿佛看到了妈妈的短暂的一生。
过去,她总以为妈妈天生就是妈妈,现在她读懂了,并不是这样。
一个女人无论会不会成为妈妈,她都是她自己,有属于她的完整而独立的一生。
温雪的每一个成长阶段,都如同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不同的女孩子一般。
她们上学,考试,毕业,有身份证明,独立而勇敢地孕育生命。
阮夏望着身份证上面的温雪年轻漂亮又神采飞扬的脸,指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
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在外面受伤的小孩,回到家找到家长撑腰,被家长一关心,又生出不尽的委屈一般,她瘪着嘴,小声喊着,妈妈。
你妈妈真漂亮,和你真像。
顾淮西由衷的说,说完又觉得别扭,但好在那两人都没注意到他说的话。
阮夏收起情绪,继续翻看厚厚的资料,突然掉出一张银行卡,一张存折,一个小本子,以及一个优盘。
三人互相看了看,顾淮西从她手里抽走优盘,先看看这个。
另外两人没有异议,谜题总要一个一个去解开。
顾淮西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台电脑,插上数据线,等待电脑短暂的充电后开机,接着在她们的注视下,将优盘插/入电脑。
有密码。
顾淮西操作了几下。
阮夏打开小本子,念出上面的数字:1203。
闻言,顾淮西怔了怔,这是你的生日的吧?阮夏点点头嗯。
突然地,顾淮西抬手摸了摸她温软的头,轻轻揉着她的发丝,真乖。
阮夏陷入了悲伤的情绪里,顾淮西的掌心传来的适度的温暖与力量,充满了安抚的能量。
但顾南月就不满了,一巴掌拍在顾淮西手背,冷冰冰得瞪着他,仿佛他再不挪走爪子,就现场咬死他。
顾淮西翻着白眼收回手。
顾南月想接替着去摸阮夏的头,又担心自己的手太过冰凉,搓了搓指尖,等到掌心变得稍微温热,才伸出手。
然而阮夏却已经抬起了头。
顾南月的手僵在半空,很快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跟着看电脑屏幕。
在顾淮西输入这四个数字后,优盘打开了,电脑上显示出一个名为给我的女儿阮夏的文件夹。
最近阮夏收到过两次以这句话开头的邮件,本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后来又觉得是有人想告诉她什么。
现在看见这个文件夹,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顾淮西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显示出一段视频,他回头望着阮夏,要看看么?阮夏呼出一口气,不用担心我,看吧。
于是顾淮西点开了视频播放。
房间里空调调到了舒适的26度,白纱窗外的斜阳钻入缝隙,在室内斜斜地洒下一线清晖。
视频的开始是一片黑暗,有人笑了一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接着电脑上出现了一个画面,是温雪,三个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比证件照上面还要美丽的、年轻的温雪。
她肤色苍白,穿着条纹病号服,身后是医院的床,白色的被单和枕头。
温雪微微笑着,轻轻咳嗽了两声,说,行了,就这么录吧。
亲爱的我的女儿,阮夏小朋友,你好呀!我叫温雪,是你的妈妈,咳咳。
说完,镜头里的温雪腼腆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一缕阳光落在她的发丝,让她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她继续说,一副努力严肃的模样。
从我知道肚子里有你存在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在期待着与你见面的日子,我好想跟全世界宣布,这可是我生的小孩呀。
温雪摸了摸小巧精致的鼻尖,即便病容明显,但那股机灵劲儿藏都藏不住。
夏夏,女儿,阮夏,阮小夏,宝宝,小宝贝,你别笑话我呀,我只是想用所有的称呼都喊上一遍,一次性喊个够本,就是不知道你会喜欢哪一个称呼,或者跟你爸爸一样,毫无原则,什么都喜欢,偷偷告诉你,你爸爸可会说情话了。
阮清绪在阮夏的眼里,一直是木讷温柔的,从来不知道在妈妈的眼里,竟然是很会说情话的人。
其实我还没太习惯当上妈妈这件事,嘿嘿。
听说别人怀宝宝都是十个月,但我怀你的时间不算长,七个月,你是个早产宝宝,那时候我和你爸爸超级担心你,也特别自责,害怕不能让你更健康一点,好在出生后的你简直是个奇迹,我的宝贝是个健康的婴儿。
阮小夏,不知道你长大后会不会还记得,第一声喊我妈妈的情景,但我记得好清楚呀,你这个小可爱,咿咿呀呀的喊着我妈妈的那刻,我哭了,哭得超级大声。
我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你和阮清绪,还有一个好朋友,以后你们都会逐渐忘记我,我会害怕,小宝贝,不可以笑话身为大人的妈妈,妈妈呢,很胆小,很怕死,更害怕被人忘记。
所以这一刻,无论如何都想留下点什么我存在过的凭证。
你沈单叔叔说,你与我血脉相连,所以录着录着,我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你是我的宝贝,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最大的奇迹。
你会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然后长大,我脑子很好,念书很聪明,你是我的女儿,你念书也会很聪明,接着你会上大学,遇见喜欢的男生,谈几场恋爱,然后毕业,工作,找一个帅哥结婚,生一个孩子,延续妈妈的一生。
孩子的孩子,又会重复这样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好像就觉得,我的存在还在延续。
你别笑话妈妈呀,我是真的很害怕被人遗忘的人,虽然有一段时间,我极度渴望被人遗忘,只待在有你和阮清绪在的地方就足够了。
阮小夏,如果有一天上学了,同学们问你怎么没妈妈,你不要难过,骄傲的告诉他们,我的妈妈在天上看着我呢,永远和我在一起。
天上你知道是什么地方么?你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其实妈妈也不知道天上是什么地方。
总之妈妈肯定会去那个地方,我先去看看,替你和爸爸探探路,你和爸爸要在下面好好的呀,我可在上面看着你们呢。
遇见坏人不要怕,遇见黑暗也不要怕,妈妈在身边保护你。
说着说着,温雪突然双手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可恶,我不该骗你,妈妈无法保护你了,阮小夏,妈妈就要死了,我害怕,我没有办法看着你长大,小宝贝,妈妈好难过呀,我要哭了,不可以笑话胆小的大人……视频突然黑了,播放完了。
温雪后面还说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房间里安静而沉默,只有浅浅的呼吸,竭力平息的吸溜鼻子的声音,以及窗外偶尔飘过的一声鸟鸣。
顾淮西拉着阮夏的左手,指尖摩挲着她的掌心。
顾南月拉着阮夏的右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手背。
手被控制了,她的情绪避无可避,她抽噎着说,抱歉,你们再这么抓着我,我没办法擦脸上的水。
那两人这才回过神,着急忙慌地去找身边的抽纸。
你纸巾放哪儿了?顾南月难得拔高了音量。
我哪儿知道,很久没来了。
顾淮西也着急。
最后什么也没找到的二人,又坐回了她旁边,对视一眼。
你擦我衣服上吧。
姐姐擦我衣服上吧。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互瞪一眼。
阮夏最终曲起膝盖,将眼泪都抹在了上面,她笑了笑,我妈妈竟然是这样的人,我有点意外,我以为妈妈会是广告里那种温柔如水的人,或者像阿姨那样外柔内刚,但我的妈妈她好像……一时间,阮夏想不出形容词。
小孩子,少女,小姑娘。
顾淮西接连蹦出三个词。
阮夏点点头:嗯,原来我的妈妈是个勇敢又胆小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碎碎念:每一个小宝贝的出生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奇迹!。